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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寂魂(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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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人间最暖的月,外头杨絮飞扬落满庭,桃李三千枝头盈。但长音殿内忽然有寒意弥漫开来。

    那小太监躲在赫连成的脚下,浑身都打哆嗦,似乎对绾姬很是害怕。

    绾姬的面目变得狰狞,身后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将这长音殿刮得七零八落,我身后的博古架上摆放的古玩都应声而碎。

    赫连成浑不在意。绾姬看着他平静的面容,眼睛瞪得极大,怒吼道:“赫连成!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绾姬根本就没有想听到他的回答,她从内心就知道赫连成的回答只有一个。

    她将长音殿大大小小的物什儿都毁于一旦,然后移到赫连成的身边,一掌砍向了赫连成的后颈,赫连成就软软地倒在她的怀里。

    绾姬动作做得极快,而且很是熟练。

    她抱着赫连成瘫软的上身,刚刚还怒气冲天的脸突然变得凄苦起来,有一滴一滴的泪从她眼眶里流出来,却极其的安静。

    我没有来得及阻止她,是因为我得护着舜苍,而且我敢笃定她不会伤害赫连成。她抱着赫连成的时候,泪迹斑斑,可却有一种疯狂的愉悦。

    她说:“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近,该有多好。”

    她将赫连成扶到了软榻之上,隔着曼曼青纱,我看见绾姬捧着赫连成的脸吻了又吻,气息变得极重,泪也从未停过。

    见那小太监的反应,这应该不是第一次。

    赫连成此生有天凤星相护,因他的杀孽,天凤星一直未能衍生出天凤星君。但既有神星相护,绾姬这样做,早晚会承受雷劫,遭受报应。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她缓缓地起身,不同于来时的盛气凌人,此刻的她全身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样失魂落魄。

    她如行尸走肉般靠近我,边走边说:“他会是个好君王,会好好过完这一生,他会有个优秀的儿子来继承他的江山,他死后也会因着一生的丰功伟绩而位列仙班。你们为什么要来?”

    我上前移了一步,确保舜苍在我身后,答:“他想见伏音,我来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伏音死了!”她吼了一声,“她死了!赫连成永远都不会见到她!”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淡道:“伏音没有死,她还活着。”

    “她死了!”绾姬怒极反驳,“她在地府那么多年,一旦没有了仙骨,她便不能活。”

    果然。我眯了眼,“是你害死她的?”

    绾姬许久没有回答,缓缓地放下了她的手,开始对着我笑,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笑声:“是又怎样?就因为她是仙,我是妖,所以我注定得不到赫连成的爱?凭什么?”

    她问凭什么,可这跟种族无关。绾姬真可悲,到现在还自欺欺人地认为赫连成只是因为伏音是仙而跟她在一起。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出来。

    绾姬笑得更加厉害,一点一点缩了腰,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可我并不觉得我刚才说的有什么好笑。绾姬说:“伏音该死。说什么一心向佛,她还不是对她的哥哥起了爱慕之心,比本宫不知道肮脏上多少倍。”

    绾姬像是被逼疯了,开始向我炫耀她如何杀死伏音的。

    很简单的手段。赫连成夺得皇位之后,欲册封伏音为皇后。但伏音是地府的渡者,且人仙有别,她不可能坐这个位置。

    伏音执意离开,而绾姬就在这时出现。

    绾姬告诉赫连成,伏音是仙,一旦剔除了仙骨,她就会成为凡人,到时候伏音就能跟他终老了。

    绾姬给了赫连成一种名为转轮草的剧毒,这毒被施了魔障之气,解药好配,只是药引难得,需用仙人之骨研磨成粉末来入药。

    赫连成对伏音的执念太重,所以他就喝下转轮草的剧毒,以命来要挟,以求伏音能留下来与他终老一生。

    绾姬知道伏音没有了仙骨便会死,可她还是骗了赫连成,她想让伏音永远消失。

    我看着陷入癫狂大笑的绾姬,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我不明白为什么绾姬爱一个人会爱到这样的地步。

    我稍微侧了侧头,压低了声音对舜苍说:“你去边上等着我,别误伤了你。”

    他很听话,点头施施然去了角落。那个小太监可能也发觉有所不对,跪爬到舜苍的脚边,窝在了角落里,哆哆嗦嗦个不停。

    我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用还算得上平静的语气说:“绾姬,你不怕雷劫么?天凤星不会放过你的。”

    一束转轮草害得伏音成为了寂魂,害得赫连成落成如今这般光景。绾姬真是罪大当诛。

    绾姬嘶吼道:“那就让他来杀我啊!什么天凤,什么雷劫,本宫有什么好怕的!”

    我聚集法力,手心中开始流泻絮片,冷眼看着她说:“你可真把本尊惹火了。”

    她不明白两情相悦是多么的可贵,她也不知道伏音是怎样的妙人。就算伏音和赫连成有了争执,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没有谁能来插手。

    话音刚落,那些絮片在我手中嚯地一下聚集成熊熊火焰,绾姬轻蔑地看着我,一个闪身,从她凤云袖中冲出来一股巨大的水流,携着狂风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手指结伽,从我眉心间裂出一枚弯月,将绾姬的攻势打散,顺势散成一个结界,我始终怕会误伤到舜苍。

    不及她再出招,我便召出斩雷诀,她闪身险险躲过。

    待我定睛看过去时,她手上已经擒了一把碧痕剑。

    她挥剑而来,剑刃胜冰,裂出的道道剑气袭来时,我均轻巧地躲过。她陷入了只攻不守的癫狂状态,攻击招招致命,一副赔了命也要跟我厮战到底的状态。

    我与她不同,我惜命,所以在拆了她的法术之后,我便又一次召了斩雷诀。这次便容不得她跑了,惊雷滚滚,不偏不倚地劈在她的背上。

    她疼得呲牙咧嘴,滚在地上痛叫着,凤袍被灼出一个大窟窿,肉已经焦烂,翻着血丝,触目惊心。

    我轻点着脚尖,勾勾手指头,抽走了她外头拢着的凤袍,冷声道:“不该得的东西就永远别碰。”只消片刻,凤袍在我手中化成了灰烬。

    绾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顾扯着后背狰狞的伤口,伸手又要去拿方才失手掉落在地上的碧痕剑。

    我睥睨了她一眼,又揽了揽手指将碧痕剑收在手间,念动咒语将她禁锢在金骨阵法之中。

    绾姬再没有了抵抗之力。

    她本就修行浅薄而且心术不正,而我方才的斩雷诀又化借了这宫中天凤星的神力,此刻已将绾姬劈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斩雷诀能这么狠,我估计绾姬在这宫中也是兴了不少风浪。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尊上。”风铃一样的声音,泠然如歌。

    纵然这一声尊称叫得极好听,我也饶不过惊了一下。想来自己的法力真不如千年前了,竟能让人轻轻易易破了我的结界。

    我警觉地看过去,从结界裂隙中徐步而来的是挺拔而修长的身形,狭眸冷然若水,幽蓝的发隐约闪动着陆离光影,绀青色的长袍边上缠结着复杂的花纹,在结界奇异的亮光中深浅斑驳。

    鲛族年轻的王,归邪。

    哎,老了老了,这天下都是年轻人的了。

    我松了口气,也算恭敬地拱了拱手:“原来是鲛王。”

    彼时的我还未看生死卷宗,不知道他和伏音之间的事,但我知这是伏音的哥哥。而且这个人曾欲集结兵力反抗天界,也算是魔族的朋友,凡是跟天界对立的人都是魔族之友。

    归邪眸色幽深,声音冷到了极点:“望尊上能让孤亲手了结绾姬。”

    绾姬的戾眸狠狠扫了过来,紧紧咬着牙关,怒不可遏。

    我转了转眼睛,将手中的碧水剑碎成冰渣渣,定眸看向归邪,质问:“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知道为伏音报仇。”

    归邪幽蓝色的眸子说不出的深沉,他望向绾姬,然后越过绾姬看向结界外的赫连成,冷声道:“他们害了阿音,孤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他说得对,还有什么比生不如死更令人煎熬的呢?这一世,绾姬和赫连成都不曾快乐。

    我点了点头,从结界中退出。归邪不会放过绾姬,让他亲手解决,再好不过。

    我转身看向舜苍,走到了我的身边,不慌不急,淡然如风。窗外柔艳的光铺在了地上,他身上墨色长袍折亘出深影,怕是碧净都不及他醉人。

    我将拂尘一甩,搭在左臂上,自来清风,道:“好了,这下可以走了。”

    绾姬害死了伏音,我替伏音杀了绾姬,这下伏音心结一了,拿到她身上的心火便是水到渠成。

    集齐七枝灯竟然如此容易,这样下去,我和舜苍又能回到以前的日子,想来也是开心。

    我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小太监,将小仙葫芦变出来搁在桌上,对他说:“将此丹药予赫连成服下。顺便告诉他,伏音不会回来了,但她希望赫连成能好好过完这一生。”

    小太监赶忙跪着应下了。

    啼莺婉转鸣春,柳际缭乱红森。梨花满,花颜娇云,小桃灼灼。

    我牵着舜苍离开了长音殿,还未走出去多远,舜苍的手忽然用上了力,我的脚步一顿,回首看了过去。

    春日丽风轻轻扬起了他的发和衣袖,那双墨色的瞳仁深邃如海,定定地看着我。我问:“怎么不走了?”

    他将我的手轻轻抬起,然后轻轻地一握,一道小晕环穿过他的袖,然后穿过我的身子,就像一股清风吹开了我身上的道袍,又若清流向我扑面而来,浸了个透彻。

    我的发开始寸寸缕缕地生长,就像那古道边疯长出的萋萋芳草,绕着三千情思,绵延万古哀愁,掩藏数世离伤。三千青丝被一朵扶苏花簪别起,很长却也不碍事。

    身上的道袍也不是何时换成了我以前常着的红衫白袍,下袍边上全都滚着红眼白毛的孔雀翎,衫上也绣着艳丽的紫金花纹,灼灼欲燃。

    这样不知收敛且骚包的配色是我身为罗刹魔君时的衣着。

    我惊愕地抬眼,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一张美人的脸,那是我千年的模样,无论眉还是眸都比刚才要丽上许多许多。

    “舜苍…”

    舜苍撩起了我的发,他说:“好像,这才是我的阿九。”

    我怔愣住,转眼看见他的肌肤苍白如纸,恍然间想到把他的伞忘在长音殿了,我急着展手,变出来一把墨伞撑在他的头顶,将算不上毒辣的阳光遮在了苍穹。

    我说:“你是疯了么!这时妄动什么法力?”

    舜苍将我扯入怀,将我完全纳入伞下。地上婆娑的影子是伞痕以及他翻飞的衣袍:“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人说话。”

    听言,我耳根儿烫得厉害。原来他一直在生气,竟是因为醋了么?

    我的心里莫名地一满,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用空出来的手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

    许久,我伏在他的怀中低声嘟囔了一声:“今天的杏儿,挺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