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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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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市的各大医院急救科室突然发现今天的人手非常不够用。从晚上八点多开始, 各种噎着的, 卡着的,摔断腿的,吃坏肚子的病人一车一车被紧急拉到医院。

    夜深人静, 某知名论坛, 默默浮起了一条树洞贴。

    【树洞, 男神恋情曝光之前, 一直在他的骂他的对象怎么办】

    内里的楼主情绪非常苦闷——

    “从来没想过男神的对象会是他对象【现在一想两个人确实挺般配的而且一直带着对戒不要骂我了当初可能是瞎】, 之前因为双方粉丝骂战【PS:现在想想可能是有人带节奏】,反正闹得很不愉快。我在男神博客下留了很多攻击他对象的言论, ID还非常特别,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他出气, 没想到今天男神和对象恋情曝光……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肚子痛总之现在在医院病床上, 一个人躺着想到这些超级后悔,万一ID被男神记住怎么办?”

    1l:“2333瞬间解码,楼主的码打得也太薄了。”

    2l:“卧槽楼主男神也是我男神, 楼主在医院我也在医院, 也是今晚突然肚子痛!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3L:“沃德妈我也……刷完博客之后起来头就撞门上了……”

    4L:“我的症状是突然偏头痛……”

    “……”

    这场仿佛来自于未知力量的诅咒让深夜的树洞贴顿时覆上了一层神秘的阴影,高楼当即拔地而起。与此同时,肖驰和林惊蛰疑似出柜的消息就像一级惊天巨雷, 短短几小时之内占据了所有晚间新闻的版面,甚至比非凡网络和不朽科技宣布合作开发移动端通讯APP的计划更加引人注目。

    两个男人,不光长得英俊潇洒,还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腰缠万贯且未婚几乎零绯闻,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么?

    有。

    那就是他俩在一起了。

    粉丝们当下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此前外界几乎没有人将他俩朝那个方向深想过。许多人甚至一度以为他俩是在为了炒话题度配合双方的网络公司开玩笑,记者们立刻致电始于集团探寻究竟,谁知道始于集团的对外联络人态度却光棍得不得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俩92年左右就结婚了。”

    记者难以置信地问:“这么重要的消息,始于集团和迅驰集团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

    “林总没有隐瞒啊,他家人朋友还有我们两家集团的高管都知道他俩的事,你们之前没有问起而已,没问起我们干嘛无缘无故要说?”被询问的发言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记者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又致电迅驰集团,也是差不多的一番说辞,直至公布了这次采访录音,公众才真正断定那场新发布动态的真实性。

    林惊蛰和肖驰居然十几年前就结婚了?结婚了!结婚了?!

    这一真相当即让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不少人甚至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进而深扒起他俩的过去来。但深扒出来的真相,反倒更加坐实了两家集团对外发言人答案,林惊蛰和肖驰,还真的不曾遮掩过两人之间的关系。

    首先就是他俩的同款对戒,同款对戒所代表的意义根本无需解释,而确实从九十年的某一天起,林惊蛰和肖驰在外所留下的影像便从未缺席过这一象征。不论是何种程度的活动和会议,他俩的无名指上都牢牢地钉着这一道银光。只是商界老板里结婚戴戒指的着实不少,且这对婚戒虽然同款,样式却很朴素低调,因此在此之前,竟从没有人将他俩表现如此明显的细节联系在一起。

    双方博客里偶尔发布的照片也是这样,林惊蛰有时候会拍拍家里的菜色和墙上据说是家人新画好的油画什么的,物品旁边显露出来的一些装潢摆设,例如地板、墙纸和餐桌样式什么的,很多年前也曾出现在肖驰在不朽博客新开时发布的照片里。

    以及林惊蛰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两串佛珠,同肖驰的那些珠子实在过于相似。只是他的气质与此十分相投,日常清俊儒雅的搭配也将这一配饰的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甚至一度引领起商界年轻企业家们礼佛盘文玩的风潮。有时候开一场盛会,前排的十几个中年男人一半以上手里都攥着核桃,在这样伤眼群体的掩护下,林惊蛰和肖驰的居然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

    总之一句话总结——他俩从未隐瞒过,你看不出来,那是你的问题。

    综合了两家集团发言人的回应,摆明了这对夫夫一点没把外界的目光看在眼里,俩人博客下方的留言区因此在短暂的爆炸后迅速陷入了沉寂。

    主要也是他俩的身份比较特殊,虽然偶尔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但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公众人物,他们不像真正的明星网红那样要凭借发布自己的消息获得人气以此生存,因此和粉丝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真爱粉们倒是想难以接受呢,可他们有立场么?有权利么?

    先前叫黑称叫得最起劲的那批人反倒率先怂了。

    *****

    林惊蛰和肖驰暂时没有因为双方关系的公布遇上什么烦心事,赶上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俩人双双驱车赶往郊区。

    东平监狱的外墙翻修了几次,越铸越高,林惊蛰举目眺望了一下内里的高塔,电话响起,他接起来一听,是肖妈妈于姝鸳的声音——

    “惊蛰啊,接到了吗?”

    “还没。”林惊蛰看了眼手表,“估计里头正办手续呢。”

    “哎,那就好,接到了记得给妈一个电话,路上别耽搁直接回家,大家都在呢。”

    林惊蛰回了句知道了,从驾驶座下来伸了个懒腰,阳光火辣辣地烫在皮肤上,监狱前的荒野是当下燕市城区少见的空旷。他现在一看空地就犯职业病,指着那片荒地转向肖驰道:“你看这块地,少说有十几万平方,拿来盖房子多好?”

    便听咔嚓一声,肖驰收起手机,翻动屏幕审阅自己刚才拍摄的作品。

    林惊蛰哭笑不得,但凑过去一看,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拍照技术居然相当不错。

    抓拍定格的那瞬间,他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下,肖驰的角度找得很好,拍他伸懒腰的模样也能拍得腰细腿长身姿挺拔。他当时微微回首正在和肖驰说话,眼帘漫不经心地微垂着,阳光使他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扇形的阴影,俊秀的五官如同画笔勾勒出来那样精致。

    “不错啊,比我拍的强,一会儿传给我。”林惊蛰抢过手机朝前一翻,惊讶地发现肖驰的手机相册里几乎都是自己的照片。有在后方拍自己在前头走姿的,有在副驾驶位置偷拍自己开车模样的,无一例外都拍得很好看。他翻了几张,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拽了下对方后脑卷卷的小辫子:“你怎么这么猥琐啊。”

    肖驰沉着脸为自己辩解:“这哪里猥琐?”

    “偷拍还不猥琐?”林惊蛰美滋滋翻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居然连自己的睡姿都不放过,笑得越发大声,结果冷不丁就翻到一张可怕的自拍照。

    与肖驰拍摄的那些风格出奇小清新的作品相比,这张自拍照真的是很可怕了,先不说前置高清摄像头在无PS的前提下将肉眼一般都看不到的细纹都清晰记录下来的能力,光只这张照片的角度和构图,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林惊蛰的摄影技术一直以来都颇受诟病,一般一大帮人出去玩要拍照时,所有人都默契地不会将相机交给他。犹记得有一年大会时某位不懂事的参与者索要合照时请胳膊比较长的他代为按下快门,回去之后便在不朽博客痛哭流涕着发出了那张失算的合照。当时林惊蛰的粉丝们纷纷涌到对方博客下方围观,啧啧称奇地表示林惊蛰绝对是他旗下手机的第一黑粉:能用hero几代更新后发挥超级稳定在国际上都颇受赞誉的及时抓拍摄像头拍摄出这样连发型都看不清楚的照片,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异能。

    林惊蛰当时超级生气,这群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拍照到底哪里不好了?拍不清楚明明是光线太暗的原因!

    但这一刻有了肖驰作品前所未有残酷的对比,他坚强的膝盖一瞬间被击中粉碎,玻璃心裂得捡都捡不回来。

    扬起的下巴,清晰的鼻孔,眯起来的眼睛,和脸上一点也不自然的表情。

    林惊蛰震撼过后,赶忙去点按键:“你有病啊,这种照片怎么还留着?赶紧删了删了!”

    在这种关键时刻,五厘米常常能起到力挽狂澜的效果,赶在他按下删除操作选项之前,胳膊比较长的肖驰手一捞就把手机抢回了手里。

    “删什么删?”他看着屏幕上林惊蛰前几天在开会时偷偷给他发送的这张照片,满眼的欣赏,甚至还用大拇指怜惜地摸了摸屏幕,睁眼说瞎话地评价,“这不是挺好看的嘛。”

    “哪里好看!”林惊蛰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羞耻海啸般覆过头顶,头一次那么清晰的感觉到我的妈我拍照片居然真的有那么难看!这种黑历史势必不能让它存活在世界上!他赶忙追上去抢夺,“拍成这样你还留着……赶紧删了!”

    “不删!”肖驰的态度很强硬,他莫名其妙极了,这不拍得挺好的吗,鼻子眼睛清清楚楚图也没糊,删什么删?

    “啊啊啊啊——”林惊蛰气得不行,抓狂地去抢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两家粉丝掐架时肖驰的粉丝嘲讽自己一米八七的事情。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身高颇为自信,因此对那些言论也都嗤之以鼻,全没朝心里去,毕竟五厘米这点身高差距随便穿个增高鞋就看不出来了嘛(你们说是不是!)。但直至现在,他左扑右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从肖驰手中抢到东西,心中从未有过的气愤越发鲜明,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他抢不到手机,气得直接掐着肖驰的脖子前后摇晃起来。肖驰坚持立场,随他发泄,眯着眼又看他模样,见他好像真的气得不行,索性双臂一紧,将他搂住抱了起来。

    林惊蛰虚掐着他脖子的手不由一滑,搂住了他的后颈,双脚离地时,又觉得这样超级好笑,扯了下肖驰的辫子,被搂着笑出声来。

    肖驰面色柔和,垂下眼看着他,目光中宛若流淌出一汪温泉。

    林惊蛰靠在他的肩膀上捏捏他的耳垂,说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佛的缘故,肖驰这十来年耳垂变得越来越厚,捏起来温温热热的,手感超级好。林惊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都软了下来,小声地商量:“快点删了,手机给我。”

    肖驰后背靠在车门上,低头亲亲他,态度非常温柔,手却抓紧了手机:“不要。”

    “这有什么好留的。”林惊蛰抱怨道,“难看的要死。”

    肖驰反驳:“你三百六十五无死角。”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惊蛰被哄得忍不住又笑起来,抓着他的衣领审问,“快说!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肖驰说是在博客评论里看到的,两人就这么因为一张照片删还是不删抱在一起黏黏糊糊了好半天,等到林惊蛰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虽然很僻静但或许也会有外人路过时,两人一转头,便对上一张表情一言难尽的面孔。

    林惊蛰:“………………”

    拎着东西出门前还感慨了一下自己狱中的时光,且跨出铁门那瞬间还不切实际地遐想过来接自己的林惊蛰和肖驰是否会准备什么仪式的祁凯:“……………………”

    “……”肖驰咳嗽了一声,揉了揉林惊蛰的后背依依不舍地松开,打开车门将爱人塞进副驾驶里,等直起身面对祁凯的时候,表情瞬间便冷硬了许多,“上车。”

    他说罢自己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顺便给林惊蛰系好安全带,站在原地的祁凯沉默片刻后无奈地叹息一声,拍拍为自己开门的狱警的肩膀,告别道:“走了。”

    “出去之后记得遵纪守法,不要再犯错误,我可不想再见到你了。”狱警显然跟他关系不错,告别时不光语气轻快地开了句玩笑,还朝他挥了挥手。

    祁凯背对着他也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高声道:“放心吧,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上车后扒拉着车后座探头问林惊蛰:“我刚才眼睛快瞎了你知道吗?十多年了啊哥们,你们俩能不能别那么过分,能不能顾虑一下我的感受?”

    他语气愤慨,眼中却带着促狭的笑意,肖驰皱着眉头从后视镜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再废话赶紧下车。”

    祁凯没理他,转头问林惊蛰:“林总您也是,能成天对着这么个玩意儿不腻味,就没个七年之痒吗?”

    林惊蛰为刚才双方见面时的场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比之前壮了啊?”

    祁凯笑了一声:“里头天天劳动改造呢,能不壮嘛?我现在踩缝纫机比踩油门熟。”

    这一点林惊蛰倒是看出来了,对方身上这件衣服估计就是他自己做的,做工还挺精致,针脚整整齐齐,踩得比外头有些品牌还好。目光从对方脖子上换了好几个款式手绣花纹越来越漂亮的小布袋上转开,视线落在对方短袖外头露出的肌肉分明的胳膊上,林惊蛰不由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具体都忘了在什么时候的那一年,真难想象,那时候对方居然弱鸡到一拳就能被自己被揍趴下。

    看对方现在这个块头,自己估计已经打不过了,不过肖驰应该可以。林惊蛰的眼神不由变得悠远:“没想到一转眼居然十多年了。”

    祁凯的笑容微微一顿,片刻后坐正来目光复杂地望着窗外。车从监狱管制范围离开,渐渐驶入市区,交通越来越拥堵。燕市已经与他刚进去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远处高楼林立,近处高架遍地,剧目四顾,处处豪车,十多年前他眼巴巴走私回来被肖驰砸烂后还心疼了好几天的那辆,与这些车子一比,顿时显得土气十足。

    科技发展的新世界不适用于物是人非这个词语,十几年时间,足够一个人被时代抛弃。

    复杂的心绪在胸口涌动,他捏着脖子上的小布袋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唏嘘道:“是啊,都十多年了。”

    凭借他透露出的样貌线索,96年年底,沙蓬和他那位神秘莫测的老大庞卡,终于在泰国境内被双双发现。国内缉毒警方经过了密切的部署,成功躲开了他国的政治干扰,将这两个位于销售链顶端的毒枭一人击毙,一人抓获。被击毙的沙蓬无人收尸,庞卡则被一架专机秘密押送回了国内审查。这是我国开国以来禁毒史上最为辉煌的一笔,且成就斐然,毕竟庞卡在被抓获的前一天,还在布置和筹划他们新的犯罪窝点。

    狡兔窝里搜出了足够渡过漫长冬天的食粮,西南边境随即重拳出击,捣毁了所有境外朝国内走私毒品的线路。庞卡在境外的势力范围也十分惊人,凭借他的口供,金三角地区的几个国家寻找到了数个种满罂粟的山头,解救了生活在当中被毒贩控制起来的村民,安置进了安全的戒毒所。

    按照原本下达的判决,祁凯应该还有几年的服刑期,但此事之后,他等于又立了功,便减刑到了十八年,又因为在狱中改造积极的缘故,提前到十六年便获准出狱。

    一阵音乐响起,是祁凯没听过的一首英文歌,林惊蛰掏出一个通体黑色精致小巧的小机器,在亮起的玻璃屏幕上不知道哪里按了一下,紧接着便凑到耳边开始说话:“哦,已经接到了,没,他挺好的。嗯,行,行,路上这会儿有点堵车,我们估计得晚一会儿到。”

    林惊蛰挂断电话,祁凯的眼睛盯在他的手上,目光有些好奇:“这是手机?我在里头电视上看到过。”

    “对了。”林惊蛰被这么一问,才猛得想起,从副驾驶的柜子里翻找出一个盒子来,打开取出一枚后盖是红色的手机,开机后朝着后座递去,“这是你的,我跟老肖来前去办的新卡,里头所有人的号码都存了,你自己的贴在后面,拿着先用吧。”

    祁凯也不客气,拿到手便翻看起来。监狱里不允许犯人和狱警使用电子设备,因此诸如超薄笔记本电脑啊手机甚至于已经快要被时代抛弃的mp3MP4他都只能偶尔从狱中播放的新闻节目里看到。此时终于得见实物,他先是被手机轻薄的外形震撼了一下,而后便沉迷进了这个小机子充满了科技感的造型里。相比起以前他从不离身的大哥大,这个手机无疑漂亮得多也先进得多,后盖上乒乓球拍的磨砂图案绘制得十分精致,摸上去也手感十足。

    也不知道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按键,手机深夜一般幽黑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屏保图案,是一张祁凯年轻时拍摄的照片。

    祁凯愣了一下,为那张照片上自己张扬的笑容和无所畏惧的双眼。

    他伸出手指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屏幕变黑,玻璃上映照出了他现在的脸。

    后座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林惊蛰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祁凯收起手机,揣进兜里,脸上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笑着又一次看向窗外,在车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景色中释然地松弛下肩膀,“十多年了啊!”

    他问:“咱们去哪儿?鹤园么?”

    祁老爷子正式举办葬礼时他已经被收押进看守所里,因此没能参加。老人潦草的身后事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举办得多么隆重,还是肖家老太太最后拍的板,把那盒骨灰先收了起来,在五宝山公墓旁的鹤园建造完毕之后,挑选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落葬。

    这十几年来,扫墓之类的事情都是大院里的人在代劳,祁凯有点想去看看。更何况,除了爷爷的墓碑外,他似乎也无处可去。

    大院的房子在祁老爷子去世之后就被收回了,虽然因为非常晦气的缘故,并没有新来的人愿意住进去,但那终究再也不是祁凯的家。

    至于祁凯个人的私产,车子房子那些,也早在镇雄地产清算的时候就被银行收走了,存款什么的则更不用说。现在的他,除了浑身的衣衫鞋袜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他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故人乐于见到自己。

    林惊蛰闻言却摇了摇头:“不急,先带你回家吃饭。”

    大院还是一样的幽静,在越发喧嚣的燕市,就如同钢筋水泥世界里的一抹绿洲。这里被时光滋养着,越老越给人给人舒适温暖的气息,林惊蛰的车刚开进院子,便听到了一声脆生生的问候从头顶传来:“林叔叔!”

    紧接着肖家院子的树上跳下来一颗肉墩墩的小炮弹,胳膊一沉,把他吓得汗毛都差点立起来。

    林惊蛰把这小丫头安放在地上,难得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刚想教育两句,屋里便传来了一阵吊儿郎当的声音:“壮壮,你再这么砸下去,当心你林叔哪天被你给砸扁咯!”

    林惊蛰一抬头,便见胡少峰优哉游哉背着手从屋里出来,他还来不及开口打招呼,就又听到了方文浩老大不高兴的驱赶声:“滚滚滚滚滚,我家方沁有大名,你丫再叫声壮壮试试?壮你大爷啊壮,说得跟自己小时候多瘦似的。”

    “我小时候不瘦,不过也没跟你闺女似的三岁比人家七岁重两斤吧?”胡少峰都来不及和林惊蛰打招呼,一转身跟屋里出来的人扭打起来,方文浩瞅见站在外头一脸无奈的林惊蛰,一边揪他领子一边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人回来了!”

    喊完又回头跟胡少峰对骂:“你个傻逼玩意儿,今儿非得弄死你。”

    小胖丫头蹲在院子里看爸爸和隔壁胡叔叔打架,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鼓着肉掌子加两句油,声音又尖又甜,跟开了盖的小蜜罐子似的。

    这是方文浩亲闺女,长得那叫一个瓷实,又白又胖又能吃,一顿三碗饭,力气还大,爬树翻墙比大院里所有的孩子都利索。

    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孩子,林惊蛰……林惊蛰也喜欢胖小孩,先抱着壮……沁沁亲了亲,问:“太爷爷呢?”

    肖驰在旁边看得抿起嘴,他最讨厌小孩子了!尤其胖胖的这种!

    壮壮藕节似的肉胳膊举起来摸了摸她最喜欢的林叔叔的脸,在肖叔叔冷飕飕的视线里脆生生回答:“屋里呐!”

    说话间祁凯从车后座钻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树墩子一样的小胖丫头:“这这这这……”

    但没等他这出名堂来,屋里边涌出了一波喧闹声,下一秒好些长辈从们里挤了出来,于姝鸳端着个正在燃烧的火盆走在最前面,与祁凯目光相对时微微停顿了两秒,随即便驱赶开旁边来看热闹的小孩子,将火盆搁在地上开始招呼:“快快快先把火盆跨了!”

    肖家前所未有的热闹,跟在于姝鸳身后,出来了几乎所有从前熟悉的长辈面孔。方老爷子拄着拐杖被搀扶出来,就站在门槛边上静静地看着,热闹的场面仿佛在兴办一起喜事儿,祁凯看着那些张罗仪式的身影,突然便有些失声。

    他很快回过神来,没多说什么,上前一脚跨过了那个燃烧的火盆。

    火焰的热度从脚下升腾而已,进而环绕他的全身,某个女性长辈上来撒了他一脸的柚子叶水,合掌高呼了一声:“妖魔退散!”

    祁凯吸了下酸涩的鼻子,喉咙哽了半天,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迷信。”

    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肖家这座从小令他畏惧的小楼如此的亲切和温暖。

    他在久违的热闹中停下步子,望向站在门槛边的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已经很老很老了,他钢铁般挺直了一生的脊梁都被岁月压出了弧度,站立时也需要小辈搀扶。但他的眼神一如过去那样锋利而清透,带着一身令祁凯自惭形秽的正气,站在门边盯着这个健壮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的不成器的臭小子,他半晌后冷哼了一声,用拐杖跺了下地面:“愣着干嘛!进来吧!”

    肖家满室的佛香,林惊蛰一进屋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奶奶,老太太还是白白胖胖的,微笑的样子比过去还要不好惹,她拉着祁凯说话,硬是吓得祁凯连动也不敢动。

    “你啊,知道悔改就好,以后遇上枪林弹雨,记得跟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学习,多谨慎,多小心。”

    “哎呀奶奶。”老太太这两年年纪大了,就跟小孩子似的,牙齿掉了还闹腾着吃糖,偶尔跟现在这样,甚至会说点胡话。林惊蛰赶忙上去帮忙,解救表情完全僵硬的祁凯,笑着同老太太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哪儿还有枪林弹雨啊,您新补的牙齿最近怎么样?张开嘴给我看看。”

    奶奶还在絮絮叨叨什么枪啊炮的,过了一会儿才乖乖张开嘴来,林惊蛰前段时间请了个据说很厉害的外国牙医给她弄了一嘴假牙,又整齐又结实,十分漂亮。

    “嗯,牙齿很好,看来每天都好好刷了。”方才对方说的话有些不吉利,林惊蛰捧着老太太的脸,见止住了老太太的话头,立刻转头朝祁凯露出一个请多多担待的表情。

    祁凯目光复杂地在老太太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触到林惊蛰的视线,回过神来,沉默着摇了摇头。沙发上的老太太此时慢吞吞朝孙儿出声:“惊蛰,我这最近啊……嘴里老苦……”

    “啊呀,那怎么办啊?”林惊蛰被唤回目光,闻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开始哄孩子了。

    奶奶吭哧了一会儿,拉着他的手哼哼唧唧道:“嘴里苦啊,就没胃口,要是有什么东西能甜甜嘴就好了……”

    祁凯在林惊蛰响起的笑声里平静地转身朝餐厅走去,路上对上肖驰冷飕飕的目光,他脚步微微一顿,随即便被旁边的长辈们拉走。

    “快快快吃点猪脚面,这是湾岛的风俗,说是吃完可以去霉运的——”

    他掌心被塞进一个巨大的汤碗,里头满满都是糊状的面线和大块的猪蹄。他其实不喜欢吃这些玩意儿,但此时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头猛喝了一口汤,露出一个十分享受的笑容:“好吃!”

    “好吃就好。”于姝鸳看着这个小辈相比起自家同龄的儿子和小儿子(惊蛰)显得沧桑得多的气质,心中又恨他不争气,又觉得苍凉,但百般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只混合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林惊蛰哄完老太太,到底还是付出了一颗牛奶糖,老太太满意地颤颤巍巍进佛堂去了,说是要给菩萨烧香。

    餐桌那边的去晦气活动还在进行,林惊蛰坐在沙发上颇为唏嘘地看了一会儿,又对了下时间,还没下班,俩妹妹都还没回家。

    他没事儿可干,索性掏出手机登陆博客,将肖驰传给他的那张阳光照片发上了个人账户——

    林惊蛰:“有故人重逢,心情如同今天的阳光。”

    他这张照片一发,账号下无数粉丝顿时蜂拥而至,死忠粉先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地舔了一会儿颜,而后才有人发现到亮点——

    -林总迷妹后援会:“23333我林总这张照片居然没拍糊,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条评论立刻被众人推升至顶端,林惊蛰心情不错,顺手回复她——

    林惊蛰:“拍摄者@肖驰”

    众人:“…………………………”

    服!服!服!光明正大炫到这个份上,不得不服!

    一众粉丝生生咽下快要涌到喉咙口的凌霄血,他们倒是想哭呢,但谁让他们的男神是个炫夫狂魔?只得强颜欢笑地夸奖道——

    “那……还是感谢192,希望以后能见到他多多的好作品……”

    “其实要是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林以后不摸相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林惊蛰自动忽略了后面的那一条,神清气爽的站起身,于姝鸳朝祁凯肚子里填了小半斤的猪脚面线,填得祁凯坐在那翻白眼,终于满意地开始招呼众人吃饭。

    林惊蛰落座时发现少了个人,朝于姝鸳道:“奶奶估计没听到,我去叫她。”

    他快步走到佛堂,掀开帘子,意外的是却没看到人,探头朝佛堂的帘子后面找了一会儿,同样是空空荡荡,林惊蛰心说不应该啊,亲眼见着老太太颤颤巍巍进来的,怎么突然不见人了?

    他拔高声音喊了一声:“奶奶?”

    佛像下头的供桌突然哐的响了一声,吓得他差点原地跳起。

    林惊蛰警惕地望着那张发出窸窸窣窣声的桌子,桌子轻微晃动了起来,他皱着眉头刚想上前一探究竟,便见一道身影哧溜一下从桌下钻了出来。

    林惊蛰:“……………………”

    老太太从匍匐的姿势迅速站起,脚步又轻又快,一点儿也不像刚才进来时那么虚弱!

    四目相对,老太太迅速机警地朝佛堂外头看了一眼,发现只有林惊蛰在时,猛松了口气。

    林惊蛰的目光渐渐严厉起来:“奶奶?”

    肖奶奶嘴唇蠕动了一下,慢吞吞地道:“是吃饭了吧?我这就出去……”

    林惊蛰不理她,径直朝着供桌走去,老太太立马回神,上前阻拦。

    但没拦住,下一秒林惊蛰掀起供桌厚厚的桌布,双眼顿时一厉,而后从里头拖出两个小竹筐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两个脸盆大小的竹筐,里头各种细碎的水果糖、牛奶糖、拆封和没拆封的巧克力堆得满满当当,按照肖家人平常给老太太的甜食供应来计算,一看就知道攒了很长时间。

    肖奶奶在最温和的小孙儿前所未有的严厉质问下哭丧着脸,心里难过极了,早知道刚才那颗糖她就该直接剥开吃掉,干什么要多此一举放进小金库里?

    或者刚才就不应该贪恋小金库的美色躲起来反复欣赏那么久,这下好了,又要去反省了。

    菩萨真是的,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今天不上香了!肖奶奶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眉毛,心中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