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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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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封邪,少年得道时便给自己算过一卦,我这人一生贵不可言,承天地尊主大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命里有一情劫,若渡得不好,得半道殒落。

    这可使不得,我还舍不得我的鸟,舍不得我一房子拳头大的珠子,舍不得收藏了半生的奇巧小件,舍不得藏在后院数千年的烈酒,看来女人是毒,若想长生,是万万碰不得的。

    无奈爹娘生得太好,我这脸委实俊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就算用雾化去了,骨子里透出的气质还是极易招惹桃花。好在我修的是驭灵君天下术,但凡痴缠上我的女子,我便将她识海控制,丢去草垛子里吹一夜风。

    但有些皮糙肉厚的,吹着吹着,竟上了瘾,开始直接在草垛里约我,实在躲不过了,我只能驾船藏在黄泉里。

    吾乃大道之主,可跨越生死的河,料想再疯狂的女子也不会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化鬼来追。

    只要不爱,天地我掌。

    有些时候,我会后悔当年自己的那份自大。

    这人再强,也不要妄想凌驾得了苍天,许是情欲被压抑得太久,反而在找到宣泄口后爆发得更加猛烈,遇见牧云红的那日,我轻易便破了年少时对自己的誓言。

    我爱她时,还不知道她是旁人送来给我的一道催命符。

    只觉爱到深浓,天黑天白有些聒噪,那满屋子的珠子都太晃眼,院下藏的酒没有了滋味,一切一切,都比不上我红儿的唇,我红儿的眉眼。

    不过我也是一个很有节制的人,尽管在情欲的控制上出现了人生的第一次失败,但我仍有一万种后手,防备着自己应劫。

    我猜想,这情劫大概会在我爱得最忘我的时候,给我头顶来一片绿油油的草原,所以每一日,我都备些珠宝藏着,准备着当一个大度的前夫,一旦红儿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绝不与人拼命,反是拿出那些珠宝,去当她二嫁的嫁妆。

    这样命也保了,还能搏一个贤夫的美名。

    这并不是我不深爱她,不过人活久了,便不会那么执着永久,你情我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有什么强求就有的说法,若这缘有一日散了,我便继续自己前半生放浪形骸的逍遥人生。

    不过每每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又总能听红儿在梦里轻轻呼唤我的名字,我感觉她恋我也恋得紧,想要这样的女人出墙,并不十分容易。

    既然她也如我爱她那样爱我,那劫在哪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院子搬到了黄泉之滨,这样一来,无论是我要出轨还是她要出墙,都必须将脑袋伸得极长。

    因为在这一界之内,横竖只有我与她一男一女,推门出院,满目清浊之浪,繁花星海,空旷却是宁静的。

    我曾觉得,自己绝对是天下顶聪明的人,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自己的生死劫给化了,还不用咬牙强颜欢笑去做那劳什子的“贤夫”。

    可凡是都有个意外,我忘记了,一男一女之间,有时也会突然蹦出第三个人来。

    是了。

    我当爹了。

    红儿的肚皮越来越大,脸上的愁色却越来越深,天白曾来告状,说红儿的腿有些浮肿,几次走在黄泉岸边,都差点腿软掉到河里。

    我虽可踏生死两界,却也不是随意就能左右生死,特别是我的妻子与我的孩子,因沾染着我的因果,便更需恪守规则。

    下界怨魂,有时我还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与我地位相当之人的宿命,却难妄动生死。

    听了天白的告状,我便在门上加了锁,反正院子极大,有海有湖,红儿在院里想看什么看什么,一天可见四季风景,花草幻化众生百态,绝不会厌烦。

    可是这样……红儿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为此我还特意离开黄泉一次去问过凡人,凡是生过的女子都对我的问题哈哈大笑,她们说女子生产前大多都有焦虑,比如皮肤不会从此松弛无光啦,比如处得长久后夫君会不会厌弃啦……

    我觉得这些问题都很无趣,首先我看上的并不是红儿的容貌,若论貌美,普天之下能有何人比得过我本人?如果只是爱美,我自己娶个镜子那才是最圆满的。其次,我是谁?不要说生完孩子后红儿的肚皮上多几个褶子,就算是皱成桔皮,我一个弹指也能令她容貌顷刻恢复如初。

    有了那些女子的忠告,我寻思了好些安慰的说辞准备回家逗红儿开心,她的那些想法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爱她所有,包括那只即将打乱我们和谐二人生活的小肉崽子。

    回到黄泉之滨,我兴冲冲地走到家门口,等着我的却是一股子刺鼻的血气!

    这不可能!

    我下的结界,除我亲临,普天之内无人能破!

    感觉不到任何陌生人留下的气息,结界与我离开时一样,没有半点缝隙,迟钝的天黑天白甚至还在院外酣睡,可血息分明那么熟悉,待我踉跄地推开门,就见到红儿将自己开膛破肚,早已气息奄奄,可她嗓子眼里还吊着一口气,用尽全力将腹中胎儿掏出,将手指死死地掐在了我那可怜孩儿的脖子上。

    看到我的那个刹那,她弥留的眼内分别有道慌张,可是下手的力道却是更加毒辣。我甚至感觉得到,我可怜的孩子体内还未成形的魂息在迅速分崩。

    怎会如此?

    我这些年其实隐隐想到了自己的第二种死法,如果红儿的出现,本就是一个圈套,并不是她那些莫虚有的姘头会伤我性命,而是她本人要杀我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我本想得通透,惟愿她在我梦中动手的时候,切得准一点,莫让我太痛苦。

    人总有一死,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未必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等死等来的,是亲眼看到红儿自残,同时还要捎带上我那可怜的孩儿!

    “不!”

    几乎没有思考,我便下意识地将那唇眉乌紫的早生儿夺来揽在了怀里。

    红儿愣愣地看着我,生机已几尽无存,可她眼中无泪,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杀了那个孩子!快!”

    她凄厉的尖叫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像是我灵魂中响起的雷霆,将我一生呼风唤雨之命,崩出了一个可笑且丑陋的大口子。

    那尖叫声落后,红儿的命火也决绝地熄灭了,我徒手去捞,可是既与我有因果,便有乾坤规则禁锢,落入院外黄泉里,有着我不可碰触的重量。

    何况我怀里,还有一个半死的孩子。

    红儿虽然伤了他的魂,可他体内尚有一息存世,以我修为,纵无法救起红儿,但将死而未死的生命,还有周旋的余地!

    想都未为,我便将自己修为向早生儿渡去,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吹一渡却将我拖入了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封邪一生,从来未曾算漏过任何事情,却在爱妻惨死,弱子将逝之际,忘记了慎行。

    是劫,逃不出。

    谁又想象得到,我年少时为自己卜算的情劫,并非落在我与红儿的男女之情上,而是应了“父子”二字?

    我的孩子,体内有蛊。

    它像一枚可怕的黑洞,在须臾之间,疯狂且歹毒地将我半生修为一卷而空!

    片刻之后,我奋力地挣脱了蛊的吸附!却悲哀地发现此蛊已将我与我的孩子的宿命紧紧相联。

    此时若一掌毙了这孩子,蛊毒连心,他死我亦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何况此刻我的大半修为已用在了为他固魂上,只怕再受魂伤,便有性命之虞;可若将他留下,他成长一日,体内蛊便强大一日……以我之血脉为引,渐渐崩毁我的神格。

    左右都是死!

    而且最令人绝望的是,就算我选择后一种,我这可怜的孩儿,还是会在我死亡之后,被那蛊物崩去神魂,落个与我一样魂飞魄散的下场。

    察觉这一切的我,只能仰天狂笑。

    “好歹毒的心机!”

    能想出这种邪恶法子,并将其成功付诸于实践的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我那被人称为“鬼蛊”的师弟了。

    师弟自小便逊我一筹,体质为先天万毒,虽然精神力比我更强,却无法传承师尊的驭灵通天塔,在师娘的生死意上,又只通达死意,无法勘破回轮真谛。虽我历来处处让他,却还是被他深深地记恨,无时无刻不想除之后快。

    他虽数次对我凶险算计,可师弟却师傅师娘唯一的血脉,我不忍二老百年后无人送终,只得不断躲他锋芒,多年避世不出。

    师弟曾放言世上有他无我,有我无他,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伤不到我的师弟,最终竟用了这个一个法子害我一家性命。

    是我瞻前顾后,才令红儿自裁弑子,是我优柔寡断,以为退让能令我那疯狂的师弟就此罢手,才令我子出生便成了杀我的蛊种。

    红儿何其无辜?她不过只是一介弱质女流!

    吾子何其无辜?只因为他是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之人,便要与我一同面对如此绝望的人生!

    我突然明白了那日,为什么红儿见我出现,便更加卖力地想掐死他,因为她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更明白这孩子一旦出生,我将面对些什么东西。

    她用尽全力,将所有委屈都藏起,只记得向我叮嘱,一定要杀了这个孩子!

    湮灭了母性,甚至丢了自己的性命,为我……通通为我。

    我怀抱弱子,感觉神格因与他的亲近,而受到了诅咒的冲击,拭去唇角的鲜血,我蓦然抬头,发现黄泉苍穹之上出现了一柄绝世神锋之影!

    那剑犹如龙牙般巨大而锋利,正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空间,将亿万群星震得四分五裂,天空化为无数细小的板块,将外飘行。

    我认得那剑,因为那龙牙还是我从龙皇子纲嘴里敲碎夺下的!

    果真是师弟,他知此刻是我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所以忍不住急冲冲地来取我命!

    真是心急啊!

    我狂笑着卷着自己的孩子,跳入了浊浪滚滚的黄泉水里,无数不死鸟的虚影,立即在我足下堆砌起了一艘无比辉煌的渡河巨轮!

    此刻的确是我生平最大的危机,对方有备而来,而我又修为大减,若要杀人,换成是我,也一定会选这样的时机,但我是谁?

    本尊封邪!

    从来只有本尊生杀予夺,却从来没有哪一方天尊,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普天之下,兴许没有人能破得了师弟这精心布置的一场离殇,而我封邪可以,纵是我命该绝,也绝不会照他的剧本来演!

    大船落水,发出轰然巨响,船橹摇晃,仿佛并不是船在浪中行走,而是刹那以巨力,将无尽的河川都拍到了身后万里之外!

    空中剑影高悬,我知师弟很快就来,我与他之间的这一战拖得太久,是到了结的时候,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一些安顿好吾儿,将他悲惨的宿命从死地中捞起的时间。

    直到大船飞快启程,我才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个被自己生母活生生从肚皮里挖出来的可怜小家伙。

    他是一个皱巴巴的婴儿。

    仔细瞅瞅,他没有继承我半点俊美的容貌,我这人有些挑剔,吃穿用度虽然不能说都是最美的,但至少不能是残次品。

    可这孩子,真的很丑。

    皮是皱的,嘴是歪的,因为早产瘦得跟个小狼崽一样,连眼角因憋气憋出来的紫晕都没与我商量便自己轻率地决定了,当真很失我的风格。

    虽然是为了蛊杀我而来这个世上,却并没有继承我的先天万灵之体,倒是因为沾染了生母弑子的戾气,根骨里徘徊着一股别扭的煞意。

    唔……

    突然有点想把他丢到河里。

    可他却是红儿留给我的最后念想。

    我一面极度地嫌弃地弹着他发青的小屁屁,一面试着将他抱在怀里。

    他发出人生中第一声似笑的哭声,听上去别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啊!你可知道,你与老子将要面对些什么?

    我还想抱他,可是就在这狼崽儿翘嘴挤眼之际,我身上的气息,又衰减了一些。

    黄泉天上传来的破灭声越来越响,师弟的剑尖已穿透两界,开始搅动此间风云,在他到来之前,我还有几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件,自然是给我这先天不足的小狼崽儿起个响当当的名字,记得百年前曾有一剑客名为“卓一群”,原本剑道精深,前途坦荡,可惜在天坛论剑之日却倒霉地遇见了个口齿不清的对手,没打三招,“猪一群”的美名便开始脍炙人口……

    啧啧!

    听说那姓卓的家伙,最后落荒而逃,足足隐藏了十多年,才画花了自己的脸重出江湖。

    我封邪的儿子,虽然现在丑了一点,还是个可怜的人蛊,但日后定还是会回到这元宇宙里大放异彩的,可不能因为名字起不好而闹这样的笑话!

    既然如此,叫封心如何?

    一想红儿将血涂满房间的场景,我便心中一凛,有些后悔自己若早些封了情欲与心,便不会有今日这番窘迫。情劫,实在太苦。苦得我眼底的红色,像是烙印上去了一样,再也洗也洗不去。

    所以此时我希望我这丑丑的儿子,此生封心,不再受与我一样的苦楚。

    而且“封心”二字,听上去多冷酷无情?反正这小子体内的煞是先天带出来的,而且还大有利用之处,不能散除,这种绝情的气质配上这霸道的名字,嘿!

    想想都觉得帅气!

    心花怒放,沾着唇上的血,我认认真真地在他秃脑门儿上写了一个“心”字!

    做完这一件人生大事,我将这沾着他生母与生父鲜血的孩子放在船头,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红衣,祭出镇狱金壶与杯,坐在船舷上,痛饮了一口!

    狼崽儿不喜欢酒的味道,嗷嗷地哭了起来,别看他又丑又皱,嗓门却是相当嘹亮的,很好,这哭声颇有我的风骨,像小野兽,就算是一人落在冰寒的荒原,也要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发出自己对宿命不满的呼声。

    看来日后就算过得苦些,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那口极烈的酒息,在我胸腹回旋,我以丹海之核直接温养着这口酒息,虽然以我手段,不可能直接解开师弟的蛊,但却可以尝试以酒息将其分化并层层封印。

    世上除了师弟之外,能触动蛊术却不受反噬者,便只有我子一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蛊引。然而此时他不过是个早产稚子,蛊强他弱,若无意外,势必一生受其挟制,被蛊压制着,他的先天根骨只有在蛊毒被削弱后才会变强,所以红儿给孩子留下的怨气,便成了助他一层层撕开诅咒的原力。

    我小心翼翼地在丹海中炼化酒息,感觉万无一失之后,才猛地将其喷出。

    酒息与师弟留在心儿体内的蛊毒迅猛地交融在一起,孩子被吓呆了,痛得尖叫一声便彻底晕去。

    晕了更好,便不会感觉那种冰火两重天的酷刑,我瞪着发红的眼轻轻为他护法,看到那些黑色的蛊力,最终成功被酒息分化,凝为一枚又一枚黑色的封印符,掩藏在了他的体内。

    它们依旧存在,依旧不断削弱着我的神格,蚕食着我父子的生命,却不再无坚不摧,它们被酒息封印,等待我子真正力量的甦醒。

    而我需要做的,便是在心儿心中种下助涨煞气的种子。

    令他疯狂,令他愤怒,令他渴望力量,渴望着不断打破自己的极限,他的生母未能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所以他的父亲给他准备了一场在毁灭与淋漓的鲜血中的新生!

    这很残酷,说不定比此刻被我一掌击毙更加痛苦,却也是我在即将与师弟一战前,唯一能为他筹谋的生路。

    介时,他会恨我吗?

    我摇头挥去脑海里这无聊的想法,到时他想恨便恨吧,此时我封邪想留他,便是我一人的主意,不用管他乐不乐意,难不难过。大不了他自己受不了了,再自行了断。

    我只做我喜欢的事,谁都阻止不了!

    坐在船舷上,我赤足挂在船外,感受着这混杂着濡湿水气的狂风,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恣意逍遥这片黄泉之地,我举起了手中的壶,心境彻底空明。

    然而就在此时,我却看见了一只渺小的草舟,正托着一愁眉苦脸的丑丫头,摇摇晃晃地向我大船靠近。

    咦……

    壶嘴漏了一滴酒,打落在白浪里。

    我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

    渡河者,并不足以引起我的侧目,毕竟生死大道行舟人,万界之中无以计数。

    然而她分明是被引来的!

    不然纵是驾驶着道意极深巨船者,也绝不可能在黄泉里轻易看到我的船影,然她流光的眼眸中,竟倒映着一只赤红的不死鸟身!

    嘿!

    我高高挑起眉头,回头看了我那皱皮儿青屁股蛋子的早产子一眼,完全没有料想到,他那委屈又像求救般的一声尖叫,居然牵动了因果!

    臭小子!

    我狠狠瞪着那不知所谓的肉蛋儿,心中愤愤不平起来,你爹活了数百万年,才遇见你的母亲,你特么还没正式出生,便开始招惹桃花了么?招惹也就算了,可哪有男人一遇点挫折,就哭哭啼啼叫找女子帮忙的?还真是没出息得紧呢!

    虽然心里很是不满,不过我还是好奇地将那女子细细打量。

    她修为极弱,弱到我都无法想象她如何能以草船在凶险的生死之水中残喘,然而她却沉着,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悟道,青涩的脸颊上,有慌乱,有沮丧,有不安……却也带着一抹十分令人欣赏的坚强。

    不得不承认,我这臭小子将来的眼光还不错。

    丫头丑是丑了一点,可是修到我这境界,早已不在乎皮囊的模样,世上美人无数,有趣的灵魂,却总是稀少而可贵的。

    这便是我日后的儿媳妇吗?

    我满心激动,手里的酒壶都快开心地丢出去,万万没有想到,苍天待我如此深厚,在今日大劫之中,还能偿个未尽的心愿。

    “咦,很多年没在这里见过活人了!”压着心头欢喜,我淡淡发话,几乎已经忘记了身后随时都会追来的师弟。

    “你是谁?”

    那丑丫头面色潮红地抬起了头,居然没有痛哭流涕地求我救命,我看她风尘仆仆,一身狼狈,小脚几乎要落到水里,却还保持着如此蓬勃的好奇心,当真很有活力。

    “我是我。”我自然不能说我是你公公吧!多吓人啊!老子儿子可还是个巴掌大小的肉乎蛋呢!

    “你是两界人吗?”丑丫头换了一种问法,似乎将我当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我摇着酒壶,心想原来她正受黄泉蓑衣的蛊惑……可世上哪有那种好事,穿了蓑衣就能打捞生死?太肤浅了!

    “不是。”我轻轻摇头。

    “那……那个是凤凰吗?”丑丫头指了指巨轮身上的华丽火鸟,满眼兴奋地继续追问。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问题,我被噎了一下,差点将酒壶丢到她的小脑门上去,悟道不是么?前一个两界人的问题还算是用了心,怎么还没摆脱自己快要葬身浪中的处境,便突然对我的船绘起了这么深厚的兴趣?

    “不是,是不死鸟。”

    “不死鸟不就是凤凰?”丑丫头歪着头,脸上的疑惑之意更浓了。

    我被她那有趣的表情彻底逗乐了。

    看来她也是个心胸极开阔的人,虽然悟道,却也不时拘束于“道”本身,在逆境里也知道及时行乐,想法天马行空,恣意自由,我轻笑一声,觉得她很对我的胃口。

    想当年我在师傅门下学艺,也总是被师傅训斥想法乱七八糟,可是若一个人如连与身俱来的好奇心都湮灭了,又如何能发现道之细微,又如何体会生死之前的情仇恩怨?

    “哈哈哈哈,小丫头,你还太小,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不死鸟!”我决定日后一定送天黑天白来好好与这丫头结识。“凤凰不过是不死鸟中血脉最微弱的一只,无论是力量还是体积都与真正的不死鸟差了十万八千里!以后若遇到真的不死鸟,可千万不要将它与凤凰相比,不然它一定会对着你吐口水的!”

    这个回答好像终于得到了丑丫头的认可,她又问我:“既然你不是两界人,那你从哪里来?”

    我等这个问题许久了,既然我可爱的儿媳,又拥有稀薄的生死意与可遇而不可求的先天万灵之体。那么此女不但与我的小狼崽子有缘,也与我有不可忽略的师傅缘分。

    此刻我不禁感叹造化的力量,虽然修士们妄称自己达到造物境,可是与真正的造化相比,还是相差得十万八千里远。

    我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可是她却偏偏因为小狼崽的一声哭叫,踏舟而来,让我在为我子前途的仓促谋划里,又多了一些有趣的变数,以及许多值得期待的。

    既然如此,我得先渡她!

    “我从来处来。”

    谨慎措辞,我凝重地回答了这样一句。

    若此女聪颖,必能在其中感悟些东西,达到第一层意可恣意来去小界的黄泉河水,达到第二层意,至少可以问鼎一个小界之中,生死意的巅峰。

    我对她充满期待,却又只能点到为止,若再说多,这些意便不再能成为她自己的东西,反而毁了她艰苦积累的道心。

    以我估量,她百年内,会有所得,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话声刚落,她便反了一嘴:“所以你现在正向着去处去?”

    我震惊地看着她那年轻又神彩飞扬的脸颊,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她真的在这个刹那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反问,与我的提点合在一起,便道出了生死意的最本质,一旦融会贯通,她身上便具有了通达大道的资质!

    “对对对!小丫头,有悟性!我喜欢!”我拍手大笑。

    可惜关于这至关重要的道意话题,她并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意思,还是我高看她了一眼,刚才她反的那句,势必只是无心对偶,不过这也足够了,毕竟她那么青涩,无心能到这样的地步,也能说明前途无限!

    “我能与你一起走吗?”丑丫头想必是遇到了大麻烦,又觉得我亲切,所以想上船寻求我的帮助。

    “不能!你还不够格登我的船。”我干脆利落地摇着自己的头,开什么玩笑,上船?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强行带她,只会令她过早殒落!

    我有心助她,却不能允许在这种情况下令丑丫头身上沾染师弟的目光,不过看她听得回答,陡然黯淡的目光,我又于心不忍,有心借此话头,再敲打她几下!

    “不过……我已很多年没在黄泉见过像你一样的人,你的船很漂亮,想当年我的那破舟不过是堆杂乱无章的人骨,差点就载我一起沉入水底。”

    “这么说,总有一天,我的船也会变得与你的船一样漂亮坚固吗?”丑丫头果真又提起了勇气。

    “不好说……不过至少,你与我有缘。”我顿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得意起来,有缘,实在是太有缘了!

    儿媳喂!

    一日之内,有了儿子,又有了儿媳!

    普天之下,多少人等着我封邪一句“有缘”?我倒不期待这丫头多激动,只想着此时她应该对我的不死之船表情更敬畏期待一些,却没想到,好似触了她的霉头,令她双颊一垮,大叫一声“别!”字,而后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勒了个去的!

    那防备的模样老伤我心了!

    试问本尊一生,何曾被一个女人如此嫌弃拒绝过?直到此刻,我才略略懂了一些,当年那些被我丢在草垛子里的美人们委屈的心情。

    真是应了那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这样吧,你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忘记。”没有时间再捉弄儿媳妇玩,毕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俯下身子,一个字一字用力对她说道。“不是我不想载你离开,而是以你现在的意境,走不到我身旁来!”

    这句是假的,其实我要捞她,不过分分钟的事情,不过时机不对,她与心儿的初见,不应该在今日!

    更重要的是,我要为她创造一个契机,一个追逐大道的契机!这样才能在绝境之中,与心儿并肩而立。

    “不要灰心,因为……你已经在路上!”

    这句本应是结语,可到了临别,我还是忍不住再补充一句!

    “今日我破例为你掌舟,他日你欠我一个三拜九叩大礼!我的话,你可通通记下了?”

    它日再见,不知是以怎样的面目,唯独此时,我还能骄傲且满足地说出这样一句。

    这是我对她的认可,也是我对她与心儿的祝福。

    再晚半步,师弟只怕要瞧见丑丫头的模样,我眺望水涯,感觉到了她生死意的关卡,所以分出一双不死火翼,送她舟船速速远走。见她远去,我才带着心儿朝黄泉更深处航行。

    并不是躲避师弟的剑芒,而是要在决战前,为我那可怜的孩儿,寻一个合适的下界温床!

    那界的等级不能太高,不然以他被蛊封印的体质,很难成长起来。也不能太祥和,不然没有矛盾冲突便没有挑战。

    最好界域极大,善良者心中有阴暗,邪恶者心中有良知,尔虞我诈内又见真情,勾心斗角里可寻挚友……

    越是矛盾繁杂,混乱飘摇,越适合心儿煞气的壮大。

    他的初生,前一半路程被迫与母体分离,而后一半……却要靠自己努力,与体内蛊力抗争,才能真正掌握自我的命运。

    所以说也只有到他完全打破师弟诅咒的那一日,才算真的出生。

    我的目光辽阔的星海内四下打量,力图于万千小界内,发现一个合适的地点。时间越来越急迫,我甚至听到了师弟踏风而来的脚步声。

    “这个太小!”

    “这个世界太莽荒!”

    “这个世界尊儒重义,却少了磨砺的意味!”

    “咦……”

    “双生之界?”我的目光突然一凝,兴奋地落在了两片混沌的初宇之内。这片初宇带着人为催生的气息,一看便知是哪个门派为甄选下界弟子而特设的熔炉。

    界碑生灵,可促使这蛮荒的双生界内产生修仙的种子,历经层层甄选,此界最终便能供养出一位打破壁垒者,待他带着界碑出现在界外时,便会成为门派内重点培养的弟子。

    因为经历过残酷的厮杀与磨砺,这样的破壁者一般天赋与心性都拥有极大潜力,又比养尊处优的大世家门阀弟子好摆布得多,所以从很久之前起,催生初宇圈养下界苍生,便成了各大门派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这种以碑定界的初世界在偌大的寰宇之中比比皆是,然而像眼下一样,双生的两界,却很稀有。

    双生之界,元力相辅却不相融,若能成为这种世界的破壁者,实力势必比单一小界的至强更强数倍。

    我看见,此双生之界内碑战已经开始……烽火四起,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有趣!

    洪荒之斗!

    这才是我封邪之子,应该待的地方!

    我要为他免去蛊蚀命之苦,同时还要为他未来图谋,日后他便是这双界的破壁之人,在重回故土的那一日,便将同辈宵小远远抛在身后!

    “就是这里吧!”一展衣袖,我已携着儿子来到这双生之界的罡风壁前!

    正要把他朝界内掷下,这孩子额头上那枚鲜红的“心”字,却又令我产生了片刻踌躇。

    若未见过黄泉中那丑丑的小妮子,我还是会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有情太苦,我虽走有情道,却并不希望小狼崽再重蹈我的覆辙。

    封心最好!

    无情无伤!

    然而闭上眼,我看到的却是那小妮子明亮的眼眸,像我红儿的微笑一般,见过一次,便印在了心里,再也无法忘记。

    小狼崽儿只是一声啼哭,便将她从万千河道的迷途中引到我的脚下,这等深厚的因果,难道身为一个父亲要无情地忽视?

    我口吞一口咸腥,又想起红儿在月下轻舞的画面,若再选一次,结局还是如此,当初我会不会斩情?会不会与红儿失之交臂?

    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不会。

    此刻心愈痛,当年情愈浓。

    就算没有什么欢愉是可以亘古的,但正因为曾拥有,我的人生才有不同,有情远比无情苦,然有情亦远比无情精彩灿烂,这才是生死之间,我追寻大道的意义所在。

    我微微轻轻抹去小狼崽儿额头那枚血色的“心”字,而后撒开双手,任他从我怀里跌落洪荒小界。

    我为他准备的,已是一场绝望的试练,便不再苛求他遵守什么,舍弃什么……既然那女子将成为他心中最深浓的因果,便小心呵护吧!

    日后有情还是无情,都是他自己的路!

    皱皱巴巴的孩子,掉入了罡风之中,我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怒喝。

    “万兽殿的下界熔炉,谁人敢动?”一只灰色兽爪,气势汹汹地朝我天灵击来!看来我将血脉嫡子送入洪荒,是坏了这洪荒小界界主的规矩。

    “找死么?不过只是一个小小下界熔炉,若我开口,莫说一个小界,就是你项上人头在,你们万兽殿的殿主也会跪着为我送来!”

    难不成我封邪闭关多年,大家便忘记了我的名字?

    “此界破壁之人,日后不属你万兽殿管辖,今日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我负手立于风中,不屑地冷喝两声。

    空中兽爪立即层层炸开,那些妄图将我驱散的气息也立即荡然无存!

    感觉向我问责的万兽殿修士,修为不过玄境,触了我的霉头,够他狠狠吃上一壶,不过我并没有杀他性命,刚才散出的那抹气息,足以证明我乃当世为数不多的道境至尊,如果他们万兽殿的殿主脑子不是被人开了瓢,势必在我离开之后,拼命护着小界之后的破壁者。要知道,这可是他们唯一与道境至尊攀上关系的绝佳机会。

    大概……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能碰触儿子软软的小手了吧?

    凝望脚下那两团还在不断演绎变幻的混沌世界,我突然心头有了痛楚。

    血脉至亲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我是这般挚爱着红儿,见她自残时也不过心痛如此,而我才与小狼崽儿相处半日,却已有了舍不得的冲动。

    很想守着他长大,他一定很蠢,会犯许多错误,等着他老子给他撑腰。

    他一定会结识到很棒的朋友,急着想与我分享。

    他一定会遇见面慈心毒的对手,如我那偏执歹毒的师弟一般,需要我的帮助!

    然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不断在他心中增加仇恨。

    因为我已没有时间与他相处,没有时间好好教他什么是父爱如山,随时可以依靠,所以我只能恨心地鞭策他,令他拥有强壮的臂膀,即使没有父母,自己也能扛起一片天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我的神识很快便包裹了整个洪荒。

    这个世界的至尊们很有意思,有为界而殒者,有触犯了万兽殿规则而被兽煞封印的人,还有一个极度亲近自然道与因果道,却正图谋着颠覆两界的天骄。

    以我眼光,那自然道君的确有着破碎壁垒的潜质,不过因为畏死又对自己的算计过于自信,已偏离了万兽殿以罡风择徒,叩问意志坚定,考验修为为强大的初衷。

    这样的修士,的确适于成为磨砺我子第一步的对手。

    毕竟我无法陪小狼崽儿一生,而且他对我的仇恨太狭隘,注定无法成就大格局,在抛除对我的恨意之外,他还需要明白信义,友情,苍生……才能真正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我需要为他安排一些因果,令他顺利与洪荒至尊成为宿命对手。

    略微沉吟,我朝洪荒二界内弹出了数道指风。其中一道化为浪人模样,将儿子送到了洪荒世界血族修士的修炼秘地。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师弟修为,想要潜行是轻而易举的,可他故意踏出了足步声,这轻快的节奏里,充满了促狭与嘲弄之意。

    我长叹一声,先将自己的红衣换成了素色,而后才缓缓转身,仔细端详我这许多年未见过面的师弟。

    “师傅仙逝了?”二人照面,是我先发话。

    听了我的质疑,师弟带着笑意的脸颊果然一僵,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愤愤咆哮。

    “你怎么知道?这消息分明没有传出去!”

    “师傅不死,你不敢对我下这么重的手。”我神情凄凄,心下感慨。可惜没有提前收到师傅仙逝的消息,不然我一定会防备师弟的突然出手。

    “哼!的确,若不是父亲一直阻我,师兄你早死在我的手里!”

    “不过师兄可不要自作多情,父亲留你并不是顾念师徒之情,而是想为我留一枚踏脚石,令我在道境一途上,走得更远一些。试问天下,除了你封邪,还有谁是我冥河猎国的对手?”

    这个世界的强者,分为灵境,玄境,古境,道境四个层次,大宗之中,只要有古境强者坐镇,便能跻身一流。

    而道境……

    道境是个传说,当世道境强尊,五指可数,我师冥河霸道,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原本寿与天齐,可惜生平只有一个软肋,便是过度爱子。

    为将我眼前这小师弟强行从古境提升到道境上,他老人家几乎消耗了自身的所有修为,看来这等逆天之举,对他阳寿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才令他闭关这么多年后,突然无声殒落。

    师弟名为“猎国”,足见父母对其驾驭天地的殷切希望。

    冥河猎国对我露出一抹微笑。“所以呢,师兄啊……不要怪我动了你的妻子,害了你的孩子,算计了你的性命!毕竟这也是父亲的期待呢!”

    师弟以恶毒的言语,妄图挑起我心中的怒火。

    “我不怪你。”我将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无喜无悲。

    我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师弟的意料,他双眼一凸,表情跟着变得扭曲起来!“师兄!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他的声音沙哑而艰涩,用尽全力地怒吼!“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样的态度!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一样!”

    “真是令人讨厌啊!”

    师弟挥舞着他的龙皇剑。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情欲呢!可是你不最终也取妻生子了吗?”

    “我还以为你会一掌毙了你的孩子呢,可你不最终也情不自禁想救他性命了吗?”

    “哈哈哈哈!不过我告诉你,你办不到了,我精心准备的蛊,是以你的修为进行供养的,你越强,那蛊力越强,纵你为你那早生子送命,他最终还是会死的!这不是最圆满的结局么?父亲,母亲,儿子……最终团圆在一起!”

    “此刻你还有高高在上的底气么?我将你从神坛打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看我!你也是一介凡人,有血有肉,会伤会殒!今日你就要死在我的剑下!”

    看着师弟鼓眼爆筋的模样,我真的觉得他丑陋极了。

    “你之所以仰望我,并不是因为我站得高……”我不屑冷笑。“而是你太渺小可悲,师傅给了你一切,独独忘记给你强者的格局,冥河一族沿袭了数千万年的辉煌,注定要葬送在你的手里。”

    “啊啊啊啊!你也只能嘴硬一时了!今日我便要踏着你的尸骨回家!从此之后,这天地之间,便只有我一个极道至尊!”

    我成功令师弟发狂,他的龙皇剑气势沉沉地朝我斩来!

    我从来不用武器,只是笑着将手扬起,磅礴的时空之威,便朝他压下!

    只怕那些闻风而来的万兽殿强者目光,要被我兄弟二人突然张开的力量吓碎胆!

    本来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交战,毕竟一个不留心便会毁灭洪荒初宇宙,可是在这里,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

    我的长袖,卷了龙皇剑朝后一闪,那剑势立即有了被打断的趋势。

    师弟吐出一股厄难之息,浇注于剑身之上,妄图催发我体内蛊伤加剧。只要小狼崽儿活着,我便无法摆脱蛊伤的制衡。

    剑影立即在我面前化为万千流瀑,密密层层将苍穹笼罩,我耳边轰鸣着威严的龙吼,无数真龙虚影对我张开了血腥的巨口!

    我的袖扫过轻风,时间的经纬被我轻轻提起,那些朝我疯狂袭来的龙魂们诧异地发现,它们穿透的是无物,而回首时,我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同时足下涌起了生死清浊之浪。

    师弟的眉头紧锁,分明是不能想象,我为何要以这种方式应战。

    搅乱时空,接引无序黄泉之水,皆是我的拿手本领,但这二力着实都太消耗体力,以我现在的伤势,无异于加速战败。

    我虽骂他愚蠢,但猎国却并不是真正无脑之人,他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所以分外谨慎地打量我的后手。

    这种消耗,的确是我无法承受之重。

    然我微微一笑,还是瞬间在他面前消失无踪。

    我的时空之手,黄泉狂浪,气势磅礴,却并不是为他而准备的,那轻轻一个挥手,已将洪荒小界与我的战域割裂,时间不对等地流逝,此地我与师弟的一个交手,已是洪荒数年过去。

    我得再去看看,我的孩子!

    有生死之水为遮挡,我心无旁骛地冲向了下界。心中焦灼不安,因为我感觉到了那小崽儿生息的摇曳,他仿佛正在经历生死劫难。

    忐忑地站在洪荒血族的地盘外,他们送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我已做浪人装束,怔怔地看着他那熟悉又让人陌生的脸颊,不过才几个呼吸间的别离,他已从皱巴巴的稚子,变成了干瘦的少年,唯一不变的,还是染血的模样。

    我只能从他眼角的紫晕,依稀找到他儿时的影子,这里的血族人告诉我,他已十八,然而他瘦弱的个头,看着却还不足十三。

    他的表情是谨慎的,似乎在审视我,像受伤且不安的小狼崽儿,而一双明亮的眼睛,分明已快哭出来。

    血族修士,到了十八岁必会觉醒血器,我本并不担心他的觉醒,毕竟他继承着我的血脉,身体强度远是洪荒小界土著的数倍不止,可我小看了我的孩子,就算放在界外,在他体内苏醒的血器,也可谓空前!

    发现这一点,我既欣喜……又难过……

    我应该骄傲,封邪的孩子,就算被蛊毒所压,依旧瑕不掩瑜,天赋惊世!可我又满心酸涩,他已如此不凡,我只要靠近他一步,便能真切地感觉到神格即将分崩的危险。

    我已失去了,再抱一抱他的机会。

    若无身后冥河猎国,就算这一抱会令我立即魂飞魄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小狼崽儿敞开怀抱,然而我还有许多未尽的事情,并不能在此时放纵自己。

    我将颤抖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内,他低吟了一声“父亲”,我却不得不离他更远一些,唤出了天黑将他背在背上。

    他体内正在觉醒的血器,拥有着惊人的格局,似乎包容创世之意且变幻无常,纵是我都需小心谨慎,才能顺利将其牵引。若是红儿还在,看到我们的儿子拥有这样的血器,想必也会激动得落泪,可惜红儿已逝,没有她的帮助,想要安抚血器的躁动,我需要花些心思。

    见我并不与他亲近,孩子很倔强,咬死了唇并不再出声,他无声地抽泣着,从眼角划落了三滴血色的泪水。

    我心下酸楚,伸出掌心,将此三滴血泪接在了手里。

    它们如赤红的珍珠一样,在我手中来回滚动,拥有着赤焰般灼人的温度。

    握着这三滴泪水,我神魂动荡,不惜动用仅剩的力量回到小狼崽儿的身旁,除了感觉到他有生死危机之外,我正是为此三滴眼泪而来。

    这小子的哭声里,蕴藏着浓郁的因果之力,而且发乎于天然,他自己都不自知。

    黄泉中的一声啼哭,便引来了渡河的小妮子。

    此刻我有三滴血泪在手,便不需要再动用此刻自己已经无法承受的时空力量,便能以分身的方式,出现于他人生的重要节点之中。

    这很重要,对现在时间紧迫的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想都不想,我安抚了他体内暴动的血器后,便握着这三件信物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战场!

    “你在筹谋什么?”察觉到我瞬间消失又瞬间归来的师弟一阵怒吼,看来已有所察觉。他的目光开始朝洪荒小界下眺望,试图搞清楚我的想法。

    “关你屁事。”我耻笑着他的表情,一拳轰开了星空,将师弟撞了进去。

    罡风将我与师弟卷到了另一片星海,远离洪荒小界,也远离那些生机盎然的初宇宙,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我们的拳脚。

    师弟并不抗拒,而是任我推搡着来到新的战域,他笑得乐不可支。

    “封邪果真是封邪……”他揉着手里的剑,眯起眼睛。“并没有冲动地将那蛊引给杀了,而是以小界将那卑贱的孩子温养起来,等将我战败后再寻法子想将蛊术解除。”

    “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莫说现在修为大降的你杀不了我,就算侥幸让你得胜,那蛊也不是你解得开的,只要你靠近那孩子,便会神格受损,可你若不靠近那孩子,随着他的成长,蛊力还是会一点点将你父子的生机蚕食一空!”

    “弟弟奉劝你一句,与其那样痛苦地死去,倒不如现在将头送到我的剑下!我向你保证,杀你之后,便会寻回那双生小界,将你那子嗣寻出一并杀之,不会让他再受蛊术噬魂之苦,介时你与我那贱婢,还有你们的孩子,都将在黄泉下重逢,岂不人生一桩乐事?”

    “杀了我,你真觉得自己很快乐么?”我厌恶地看着冥河猎国,第一次发现他如此可悲。若无师傅师娘拼命地堆砌,就他这点可悲的心性,怎可能踏入道境天地?

    不过现在师傅殒落了,师弟的前途,已到尽头。

    “什么意思?”大概见自己数度挑衅都被转移了话题,师弟十分憋屈沮丧,情不自禁又被我牵走了话头。

    “我说你,可悲。”

    滚滚黄泉之浪,在我足下拍打,生死之海的浩瀚,完全覆盖十方天域,被此力量冲刷的星辰浮陆们,刹那化为石屑分崩,天空隆隆巨响,感觉到了道境至尊交战气息的修士们纷纷敬畏地退避三舍。

    我松开手指,三枚小狼崽儿的血泪悄无声息地落入水里。

    借由黄泉时空无序之力,与我父子间深厚的因果,我的三枚分身已回到洪荒界内,守护着他人生三个最重要的结点。

    我抬头。

    左眼清明。

    右眼却异色漂浮……

    一见狼崽儿在天黑与天白的欺压下怒咆!于冰火炙烤里萌生出对我深深的恨意,而后第一次以煞威撑爆了第一层蛊术封印!

    二见黄泉中那渡河的丫头,恭恭敬敬地跪在我的足下,行着三拜九叩大礼!我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彼岸红裙与九雀冠不过是其中两件小小的馈赠,我真正的财富,都深锁于米仁仙府的秘库之中,只要他们二人有朝一日破壁而出,那秘库便会自行出现在仙府的庭院里。

    三见满院狼藉,我那已长大的孩儿他愤怒地将我在雷王殿内的居处打得一片狼藉,而后他站在高高台阶上,居高临下看我。

    没想到,曾经那么难看的皱皮肉球,居然也长得那般英武好看。

    不愧是我封邪的儿子。

    我满心繁杂,踏上阶台时甚至一个趔趄,有些头晕,今日的消耗实在太大了,不过我必须坚持下去!因为从这一刻起,小狼崽儿心中的怨念,便要从单纯对我的憎恨,转变为与洪荒二界息息相关的怒火!

    这样一来,他便将拥有更大的格局!

    从朋友之情里,从父子之怨里,从强敌之怒里,从恋人之爱里……寻找自己!

    虚空法镜在眼前破灭,我将卞冰雷与卞之问藏在了通天塔里,不愿一切结束之后,小狼崽儿过份孤独。而他身负师弟的蛊,断然不会在克死我前自行殒落。

    强大的蛊力包裹着他的躯体,将他平安地送入了洪荒世界下更贫瘠的星域。

    那里才是他新的开始,虽然我已无力再为他护航,可是棋局双方阵势已剑拔弩张,只待他杀出重围,气吞天地……我等不到他破壁新生的那一刻,但我知道,他终有一日,会站在我站的地方!

    我因此,满心骄傲。

    “你才可悲!”师弟显然最讨厌听我这样鄙视他,怒吼之下无数星辰熄灭,寰宇狂风立止,而他手中那柄龙皇剑却瞬间爆涨起来,化为一枚巨龙之口,欲将我一口吞下!

    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师弟说得没错,他那蛊术并不是以他修为为参照的,而是我越强,蛊越重,不过与小狼崽儿的因果接触了几次,我的内脏已完全化为了肉糜。

    呵呵!

    我伸起带血的拳,一拳轰在了龙皇剑上。

    只听咔嚓一声,龙皇剑直接碎裂!

    真是好笑,这本就是我从龙皇嘴里拔下的牙齿,现在师弟却妄图用它来取我性命,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你没受伤?”师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挑起了长眉,很快便明白过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原来……原来你已经突破了道境!不可能……你,你这个妖孽!”

    算他不蠢,在许多年前,道境瓶颈便在我眼中成为无物,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素知师傅偏心,也知他老人家有以我磨砺师弟的想法,这些年来,他拦着师弟不要对我下狠手,并不是顾念师徒之情……

    “感谢你父亲吧!”我张开了双袖。“他一直劝诫你对我点到为止,并不是想把我留到最后为你磨剑,而是早有忌惮,害怕我会真的杀你!”

    我将师弟心中的骄傲尽数敲碎!

    “师傅他老人家不应该因为渡你入道而过早仙逝,要知道他在世一日,我封邪便绝不会动你一根头发,可惜他已死了,所以世上已再无任何事能阻我下手!”

    我身上怒意张扬,足下黄泉之浪疯狂地沸腾,整个天地,被我蒸得犹如炼狱一样。

    师弟断然没有想到被自己父亲以心血祭炼过的龙皇剑居然会被我一拳轰碎,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分崩的剑渣在额头划出道道血痕。

    他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子,而后做出了一件我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转身拔腿就逃。

    我这师弟,最擅长的便是审时度势和不要脸皮。

    之前数次得罪我,都是在发现自己无能得胜后立即逃遁,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所以做得娴熟无比,毫不犹豫。

    每次只要他点到为止,我便会放他生路,所以他还以为,这一次与之前是一样的。

    但我不干了。

    我承认在师恩面前,我封邪曾是个熊包,能让人处总是步步退让,但我这白痴师弟却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前我之所以让他,不过是因为他纵拼了全力,也伤不到我分毫,然而这一次,他不但害了我家人,也剥夺了我恢复修为的机会,我都没有退路可退,还怎么让他?

    我淡淡地看着他遁走的背影,改变了立地不动的姿态,双手成爪,迅猛如鹰地朝他身后抓去!

    我这一跃,便吓得他魂飞魄散。

    其实以我现在实力,气势大半靠撑,就算先前是拥有超越道境的修为,不过经过这么多消耗,早已不如毫发未伤的他,但他着实是个孬种,心中对我的憎恨与嫉妒有多深,畏惧便有多浓烈,我不过是打破了陈规摆出与他不死不休的模样,他便犹如五雷轰顶般没出息地哆嗦起来……

    想必是太感意外了,我能理解他这样的心情。

    这一生我封邪并不善良,不过是谨记师恩,才对师弟多有忍让,却万万没有想到,换来的是师弟变本加厉的谋害,他以为在老虎屁股上拔了几次毛,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天皇老子。

    师傅师娘纵容了他,我又何尝不是纵容?

    今日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别人给了你一个拳头,你一定要狠狠一拳还回去,势必将他打得站不起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如果给我一次再来的机会,就算师傅师娘却因此失望愤怒,或恨得将我逐出师门进行杀伐,我也势必要在第一次时,将师弟揍个爹娘都认不出来!

    “师兄,你不是不怪我吗?”

    感觉到了我的指风,师弟哆哆嗦嗦地干嚎着。

    “我的确是说过不怪你的话,怪你有什么意义呢?我才不怪你呢,我要杀你!”

    我一阵冷笑:“师傅已逝,再也不会跳出来阻止我俩的纷争,这么好的机会,我封邪怎会放过?”

    我紧紧地抓住了师弟的背心,手指嵌入他的肉里,当鲜血流出的刹那,我只觉得内心一阵痛快!

    “啊!”师弟一声惨叫,迅速地破开了空间。

    因为常常逃遁,他的破空术也炼得极好,可惜我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下手之间没留半点余地。

    在手指刺入他身体的刹那,我五指前便迸发出了五股柔力,紧紧地缠绕在了他的脊梁与丹海上,将自己与他紧紧相连。

    仿佛又回到了在师傅门下学艺的那些日子,我兄弟二人同卧一床,同食一锅,亲密无间地仿佛是一个人。

    显然师弟是悔了,我的五指上传来他身材的痉挛,他在空间甬道内剧烈地挣扎,妄图甩开我的手指,然而我就像附骨之疽一样,紧紧地缠着他的身体,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热风。

    “你说我是先捏碎你的脊梁,让你变得如爬虫一样可悲好呢?还是先撕开你的五脏,挖出你的黑心好好看看?”

    “封邪!你个妖孽!”师弟的耳朵红如烙铁,恨不得立即将我丢下。不过很快他的尖叫又化为哭腔:“师兄,我这是跟你闹着玩的,这不是因为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赢过你么?所以这一次才玩大了一点点,你放心,蛊既然是我下的,我自然可以把侄儿身上的引解开。至于你女人,你若喜欢……那红奴,不,嫂嫂还有一个孪生的姊妹,你喜欢我立即让人给你送来。她们二人性情相仿,谁都分辨不出来,无论你是就这样留下,还是用你那鬼神逆世般的手段将嫂嫂的真魂从黄魂打捞,她都是最好的容器!”

    师弟一股脑说了一大堆。

    “你还真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啊!”我沉默片刻,兀自狂笑起来。冥河猎国这个孬种,要害我便害了,还提前为自己捣鼓出这么多后路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对对对,因为我不是真的想让师兄伤心嘛!”师弟拼命地点头,恨不得把脑袋都拧下来。

    他不断切换着逃遁的地点,所以我面前出现了一些熟人的身影,和熟悉的风景,我觉得他这样做简直是浪费体力,不过我很享受他这种疯狗般的乱窜,于是我坐在他的背上,一面朝那些瞠目结舌的古境老友们点头致意,一面在师弟耳旁饶有兴趣地描述将心肝切成一千片,在滚烫沸水里涮过下酒的味美,还有师傅在世时,我想凌迟他却不敢下手的苦恼。

    师弟凶残,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那些个手段,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加速,皮肤渗出汗水。

    但他已失去翻盘的机会,之前那毫无防备的转身,令我轻易便扣紧了他的脉门,此刻他只能如疯狗一样嚎叫,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向身后击出阵阵厄难之风,将无数星辰毁于一旦,大量苍生死在无妄之灾里。

    可他独独不能斩向自己的背心,最后他放弃了,他哭得像死了爹一样。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我父亲尸骨未寒啊!”

    “你还记得我们师兄弟当年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场景么?弟弟知道错了,这一次,你放过我吧!”

    “我不!”我骄傲地抬起了头。

    他气结凝噎,最后一次撕开了空间,我的眼前,立即出现了十七星连横的强劲阵力!

    看到那十七枚明亮异常的星辉,我眼前不禁一亮!

    这是冥河家族的泰否阵,冥河一族,代代有强者出生,在我师冥河霸道身上,达到了极致,无数古境先驱,都以自己修为加固着这枚守护冥河的锁星阵,再加上我师强横的君天下意,令这泰否阵成为了天地之间,最牢不可破的守护力量!

    纵山河灭,万骨枯,被泰否保护的冥河一族都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此阵庇护了冥河一族万千年,只有冥河的血脉才能自由出入,就连嫁入冥河家的女子和入赘冥河家的男人,都必须先与自己的道侣缔结血咒,发誓终身不背叛冥河一族,不然五雷轰顶之后,才拥有避免被泰否阵诛杀的资格。

    我曾听师傅提起过此阵。

    师祖冥河囚龙年轻时,曾得罪过三位古境强者,那三人不知他是冥河之修,举剑追杀万里,不小心一头撞在了泰否阵上,站在阵下的修士们,立即看到三人身影化尘,三枚森然白骨落地的惨状。

    正因为有此阵的存在,冥河之修,才拥有其它超级世家无法匹敌的尊贵和霸道。在此之前,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雄浑强劲的守护巨阵!

    “父亲说过……此阵可杀道境巅峰!不过今日之前,并没有道境强尊来触怒冥河一族的怒火。”

    站在泰否阵前,师弟恢复了他那与生俱来的优渥感,连与我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低沉起来。

    莫说烙印在他体内冥河的骄傲,就算是初见泰否阵威严的我……都情不自禁被它浩瀚的威压悸动。

    好强!

    扪心自问,就算是我全盛时,想闯此阵都得慎重,师弟所言“可杀道境巅峰”并不是夸夸其谈,看来先人的智慧的确不可小觑,不过数代古境,一代道境,便将自己的族地保护得这样坚不可摧。

    难怪冥河一族皆蛮横,因为他们得到的保护太强大,所以他们的品性根本不需要追逐世俗大流。

    天地为鱼肉,而冥河一脉,则是庖丁的刀。他们可杀人,而人不可辱冥河。

    我很荣幸……成为第一人!

    这句话我还没有说出口,师弟已一头朝泰否阵一头撞去。无论他父亲还在不在,无论他自己实力有多渣多菜……这无情的巨阵,只会因为他身上纯正的冥河之血而粉碎我,保护他!

    我的皮肤犹如千万针扎,一口血从嗓子眼里喷了出来。

    大概小狼崽儿前半生最渴望见到的,便是他无情父亲这样的惨状。

    我哈哈大笑起来,连同破碎的内脏一起咳出嘴角,那些脏器的碎块掉落在师弟的肩膀,顺着他湛湛发光的袍子向胸口滑落,我感觉到他肌肉明显一僵,而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还没死?”他牙尖打颤,此刻已站在泰否阵内,眼前是他最熟悉的景象。

    辉煌的宫阙延绵青山尽头,无数仙禽飞翔于天际,羽后划出七彩虹霞!

    群楼接踵而立,宝光从屋檐下阵阵散出,师傅头七并没有过去,所以隐了乐声,处处白旗飞起,不过那些身着素纱的曼妙侍女们,见到师弟归来,还是娇羞地伏地膜拜,用娇滴滴的声音高呼“恭迎家主”。

    她们眼浊,没见自己这威武的家主已手脚冰凉,差点没出息地摔倒在地上。

    泰否阵没有绞杀我,我的手指,还紧紧扣在他的心脉上,就算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是能轻易地把他捏死。

    这几乎粉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丁点儿可怜的狂妄。

    今日对师弟来说,实在是太荒诞,一来是从来不讨债的我突然丧心病狂,二来是从来未令人失望的泰否阵,失了效!

    他身为冥河家主的傲气,仿佛被一计重锤狠狠地敲打到泥里,整个人生的世界观都有了分崩的征兆。

    我舔食着唇角的鲜血,轻笑起来。

    红儿从来都不喜欢驱使我做些什么,却一直执着地教我血族的融血之誓,我道她难得认真,便跟着学了些皮毛。

    冥河一族的确是圈养着血奴,不过是需要凭借血族修士奇异的手法,为他们娶回族地的男人女人缔结血誓,好自由出入泰否之阵。

    今日,我与师弟结血,虽然仓促了一些,但毕竟还是在最后成功地被泰否阵接纳了,这要感谢红儿的预见,也要感谢师弟血脉之浓郁,令我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通过伸入他体内的五指,达成誓约。

    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痉挛,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封邪一生,不但娶过女子,还因誓约,娶了个男人……这真是个恶心透顶的想法,不知道此刻我可爱的师弟又作何感想。

    “你是……我的人了……师弟。”我声音轻软,在他耳垂上轻吟一声,把热气吹入他的耳道。感觉到他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这才令我心下的恶感淡了一些。

    我可以恶心,但我的敌人,必须比我更恶心才行!

    “师兄……你……放过我吧……我并没有想到用泰否阵伤你,真的,你要相信我!”他的确是没有明说过那样的话。

    “师弟,你说话真是有趣,一句又一句,跟放屁一样。”我轻轻摇头,若此人可信,母猪都能上树。

    “这次真是真的,我可以发道誓!”他坚定又急切地想得到我的谅解。

    “你向我发的誓还少么?”我真觉得他蠢不堪言。我从来没有信过他,不计较只是因为懒得计较而已。

    师弟被我的话噎了个半死,就算他再不要脸,也难再说出一句告饶的声音。

    “既然……你已经来了,便随我去拜拜父亲的棺椁吧!”

    抖得像烂面条一样,师弟迈着重心不稳的步伐,驮负着我缓缓朝着灵堂走去,这是他最后的挣扎,因为“师傅”二字,对我而言就犹如无往不胜的圣谕,每每将我杀心收起。

    我沉默,同时身体颤抖了一下。

    亲密地接触,我能感觉到师弟血流速度的变化,他也能敏锐地发现我的失态。

    感觉自己还有机会,他的步伐立即稳健起来,步速也变得急促,不过三步越过重重宫闱,来到祖山下。

    山前白旌若林。

    不愧是一代道主的灵堂,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巨大的棺椁以完整的玄阳玉雕刻而成,可保护尸体亿万年不腐不坏!

    整个灵堂都被玄阳玉温暖的光笼罩着,不过长跪于地的冥河弟子们皆面色凄凄。

    冥河一脉,上百位古境强者,还有所有重要的分支长老皆齐聚于此,就算这般,可容纳数万人的灵堂外,还是密密麻麻地匍匐着大量没有资格踏入堂中的玄境修士。

    师弟就越过了他们素白的衣物与佝偻的脊梁,毫无风度地冲入了灵堂最深处。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四起,灵堂外的冥河强者们皆诧异地抬起头来,试图打量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竟敢在这种庄严的时刻喧哗。

    而灵堂内的数万冥河长老,却是看清了冥河猎国的脸,还有趴在他背上的我。

    这些孝子忠奴们霍然站起,表情有惊有怒,皆将灼热的视线落在我的脊梁上。

    “国儿,邪儿……你们这是?”一位中年美妇站起身子,正是我的师娘。

    “母亲,我带师兄来祭拜父亲!”冥河猎国声泪俱下,背着我将头重重地砸在地上,看他快把自己头砸破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真道他是个孝子,然而我明白,他只是想挺起后心,让众人看到我伸入他脊梁的手。

    “既然是来参拜,邪儿,你为何还不从我儿背上下来?”师娘的脸颊抖了起来,手指绞着白绢,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失威严。

    “正是正是,成何体统?要是老家主看到,一定会生气的!封邪!你是我们冥河一族老家主的弟子,也是由他老人家一手养大的,现在家主不幸道殒了,可你师娘还在,还不赶快换上干净的衣服,先拜师娘,再拜师傅!”冥河一族的古境长老们,通通站在一条战线上怒斥我的无礼,不过他们纵是语气高高在上,却出奇的默契,竟谁都没有提我与师弟为何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灵堂上。

    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我从来都不曾记得这些蝼蚁的容貌,现在也懒得看他们丑恶的嘴脸。只是将目光放在师娘脸上。

    “师娘,多谢你与师傅将我抚养成人。”这句话我发自肺腑。

    我封邪历来都做人坦荡,一是一,二是二,恩是恩,仇是仇,绝不会混做一谈。

    师娘撇过了脸,我知道,许多年前,师娘便已心虚直视我的脸。

    但纵是心虚又如何呢?她还是纵容着自己的孩子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甚至今日……今日冥河猎国对我与我家人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这满堂冥河强者的默许。

    不然哪个逆子,会在自己父亲还未下葬前不守灵位,持剑前去杀人?

    冥河霸道死了。

    冥河家需要一个新的霸主。

    师弟虽然勉强也算拥有道主境的修为,可他缺少名气,没有什么比斩杀封邪更容易出名,因为世上无人能动封邪,而他冥河猎国却可以!

    若今日师弟带回了我的人头,便不会再有人质疑冥河猎国的绝对霸权,在他手里,冥河一脉甚至会得到比师傅在世前,更不可匹敌的荣耀!

    满堂的杀手!

    我直直盯着师娘的脸,手指紧紧握着师弟的心脉没有移动,灵堂内的气氛很压抑,所有长老都蓄势待发,他们已不畏惧我的力量,只是忌惮贸然出手会伤了他们的家主。

    师娘的脸皮下泛起了赤红的颜色,一直撇着脸不愿看我,显然姿势相当难受。所以最终她还是扭过了头,眼泪簌簌地落在地上,水气不散,于青色地砖上印出了一枚枚的小花。

    “邪儿,师娘……只有猎国一个孩子。”她语气中有了乞求。

    “这些年来,是我们对不住你,可你也要想想,当年是谁传你生死意,是谁传你通天塔!师傅师娘原想着你能好好辅佐猎国,却没预料到,你走得实在太远了……远到我们都觉得害怕!”

    “老族母!”一干古境长老惊恐地打断师娘的话,因为此刻将一切都直率地坦白说开,实在是太尴尬了,虽然他们想得杀我的好处,不过同时也想落个好名头。

    所以“对不起”三个字,是万万不能从冥河人嘴里说出来的。

    有人立即动手,以神识封印了灵堂内的气息,纵堂外人头攒动,却再也无人可以偷听我们在堂中的对话。

    “闭嘴!”师娘大怒,一个隔空的巴掌便将插嘴的长老扇倒在地。“还看不清局势?若现在连真话都不讲,你以为邪儿会放猎国活下去吗?”

    还是师娘活得通透一些,反正撕破了脸皮,索性撕得再彻底一些,要是现在还不坦诚,把我惹厌烦了,的确会提前掐断师弟的小命。反正我已百无禁忌。

    在师娘的提醒之下,灵堂内的气氛更加沉闷,那些恨不得立即扑上前来的古境强者们,收起了目光,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杀心。

    “我已尽力规避师弟的锋芒了。”我蠕动着干涸的唇。

    “那有什么用处?”师娘一阵癫狂的大笑。“你还是封邪,你太招摇,早已盖去了冥河家所有的光芒……邪儿你出师这么多年,战胜了那么多强者,难道还没有发现,一旦置身天地之间,便谁也逃不过权欲的染缸?”

    “你以为人生真的那么恣意,想杀人时杀人?归隐时归隐?不!你自锋芒毕露,便逃不出这宿命了!”

    我沉默不语,原来我只要活着,便会令人夜不能寐,真是罪过啊……

    “封邪!”

    师娘大喝一声,将我从自省中震醒。

    “我以我命起誓,定动用冥河一族所有底蕴,为你解开蛊引,救你子嗣,并寻十位绝色女子为你妻妾,从今日之后,再也不动你分毫,甘愿屈于你威名之后。”

    一道强大的天地之力拔地而起,萦绕于师娘高举的双指之间,她铿锵的语气和不可侵犯的表情令一旁的冥河强者们皆震惊动容!

    “所以还请你……放过我的儿子吧。现在我不是以你师娘,而是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求求你。”

    噗通一声。

    师娘踉跄地跪倒在了我的面前。

    “娘!”师弟睚眦欲裂,却不敢妄动,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会为他抛下一切,她的尊严,她的骄傲,还有她的性命!

    “老祖母!”所有冥河强者们也不乐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大声咆哮,却被师娘以更加憎恨和愤怒的目光压制下去!

    “你们真不知道,猎国死后我们的下场吗?”师娘一语点醒梦中人。

    毕竟师弟死了,冥河一族将什么荣耀都不复存在,虽然数百古境强者,还能被称为空前绝后,但若没有带头人,却无力与剩下那几位道境强者的家族分庭抗礼。

    人就是如此贪心的,师傅在世时,他们希望师弟通过杀我而得到更多的利益,然而现在师弟显然已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们只有愤愤地将吃到肚里的好处吐出来一些,来保全自己剩下的好处。

    堂中噤声,再也没有人胆敢发出任何异议。

    “师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放过我吧……你看,父亲的棺椁还在这里呢!”

    猎国其实不傻,到此刻还知道利用我心中最柔软的东西。

    我长叹一声,终于在师娘带泪的目光里,将自己的右手缓缓从师弟的背心抽出,看到我五指离开皮肉,师娘长叹一声,泪水滚滚而落,师弟更是幸喜若狂,直接瘫软在地。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灵堂前,所过之处冥河强者无不避让。最后我跪在了师傅的棺下,用力地嗑了三个响头。

    “邪儿,来,师娘为你驱蛊。”师娘并没有去扶起她那不成器的孩子,而是一脸愧疚地朝我走来,她身上的香味我很熟悉,记得儿时她长伴我与师弟一同睡觉,所以那气息曾是能令我最安定的味道。

    “师娘。”

    我倏地站起,一把捏住了她白皙的手指。

    我挑着眉头,浅笑看她:“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何不杀师弟?”

    这个话题曾是我们之间的禁忌,然而今日,已没有什么不能撕破。

    “什么?”师娘神情慌乱,目光又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她纤细的手指在我掌中颤抖,却又无处可逃。

    “放手!妖孽!你要做什么?”

    “这里可是灵堂!”

    我懒得理会一旁那些聒噪的咆哮,只是一心一意将我内心剖白。

    “我对师弟,没有半点不忍,也全然不畏惧师傅全盛时期的怒火与冥河家的报复,只是为了你们,才没动过他。”

    “我不是个傻子,试问天下得罪过我封邪之人,谁有好死下场?”

    “你们一直以为传我生死意与通天塔便是最大的恩义?非也!就算没有你们,我封邪放在哪里,都绝不是池中之物,无论走什么路,今日我封邪都是天地至尊!令我唯一感激的,只是在冰天雪地里,你与师傅送我的那碗热饭,救了我的命。”

    “我的命是你们给的,所以我不会亲手断了你们的命根,除非你与师傅死,否则师弟做什么我都不怪。”

    师娘被我奇怪的语气给吓坏了,她没想到一个重伤的人,还有这么强大的气场,更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些东西。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我一手拉近眼前。

    “是是是,师娘知道邪儿最有义。”她干巴巴地点头,差点把袖里剑都抖出来。

    “师娘,其实我看你和师傅,也恶心得很。”我贴心地把她的袖里剑给收好,朝她露出了一个最迷人的微笑。“你说得没错,我之所以一直让着你们,只有一个‘义’字,这是我的道心所在,就算再恶心,也绝对不会主动对你们刀剑相向。”

    “邪儿……你这样说话,让师娘有些害怕。”

    她害怕是真的,因为满堂的冥河强者,都被我身上越来越强的威压给震呆了,他们无法想象,我的修为强劲如此,而且此刻……毁灭的光环,正在我的体外点亮。

    “他要自爆!”

    “拦住他!”

    有人于一息之后回过神,无数法宝神通,顷刻之间朝我身上招呼而来,不过未近皮肉,便被我身外灼热的火息给融化成水。

    看到自己的法宝在火舌内瞬间成渣,那些冥河古境强者们的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就连师傅的玄阳玉棺椁,都在开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怎么这么强?”有人惊叫。

    “靠!妖人!”

    “救命啊!他如果真的自爆了,这可是我冥河一族的核心地带啊!家主怎么如此不小心,放了这种妖人进来?”众人癫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今日所有的长老与核心弟子都齐聚在此,就连在外历练的十大少主都已归来!”

    “你说得好听,你去拦啊,你没见老夫的法宝都不能近他身吗?那可是老夫毕生心血啊!直接就化水了!”

    “可我们的子孙都在外面,还有冥河一族的宝库,难不成都让这妖人给爆了?”

    灵堂里乱成一团,众人推诿的模样难看极了,想必师傅他老人家死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追悼会会开成这个模样。

    “邪儿,你你你……你不是说绝不会对师娘刀剑相向吗?”师娘的脸色,在我手指的收缩下,变得越来越青。

    “不是我杀你,而是你杀了自己。”我放声大笑:“你以性命起誓为我驱蛊,不过是想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成全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从那一刻起,你便准备好了背信弃义,虽然你没能成功违背誓约,但在我眼中,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

    我加大了力道,更用力地扼紧师娘的脖子。

    师娘凸眼瞪我,大概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认识封邪此人。

    她们欺负我欺负成了习惯,早已忘记我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让的时候,可以避退万里,封名封欲,可我不想让了……就算这天,我也能屠尽!

    “国儿……救我!”眼泪从师娘眼中滑落,此时满堂强者,只有冥河猎国是道境至尊,若想阻我,也唯独他有底气与我再战。

    “娘啊!为我再挡几息,师兄那个妖人,他他他……他是超极道修士,我打不过啊啊啊!”师弟并没有回头看看自己母亲绝望的脸,而是丢下了自己的家族与至亲,率先尖叫着朝灵堂外逃去,甚至为此打碎了一个拦在他面前的老头的脊梁,而后踏着他四分五裂的尸体窜出门外。

    师娘像死鱼一样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吐胸中郁结,用力地大笑着。

    逃吧逃吧,无论他们脚程多快,也逃不出死亡的宿命,因为一位超极道强者的自爆,足以瞬间毁灭一万个冥河族地!在我的威压下,他们撕不开空间,走不出这方寸坟茔!

    “封邪!你好毒!”

    在万丈光芒升起的刹那,师娘从嘴里吐出了这样一句,而后身体化灰,自我眼前消失为虚无。

    毒吗?

    一点也不。

    只有你们冥河家才宠儿子吗?

    今日我封邪也有了儿子!

    日后小狼崽会回到这片天地,我封邪势必要为他铺一条康庄大道。

    冥河家如此霸道,就算今日我全身而退,两家暂时和解,但趁着我闭关养魂的机会,以他们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去寻小狼崽儿的场子。我从来不信冥河人的人品,他们只做得出比我想象更恶劣的事,就算有一百个师娘发道誓,还是一样!

    我与冥河一族,恩难算,仇难算!

    既然如此,干脆通通死个干净一了白了!

    还有什么时机,比师傅棺椁未葬更对我有利?

    所有冥河一族的长老强尊,都从四海聚来奔丧,我不断在师弟面前提起师傅二字,便是诱他带我踏入那片我都不知踪迹的灵堂里。

    都清洗了吧!这群自私又狭隘的蝼蚁们!

    用我百孔千疮的身体,清洗这片丑恶。让我儿来时,再也听不到“冥河”二字!

    “封邪!你好毒!堂堂超极道强者,居然玩自爆!”

    “老夫的子孙,通通都是无辜的啊……纯儿才三岁,恪儿刚满月!你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与你争,你是天下第一,我自断双手经脉啊师兄!”

    强光葬送了一切,干净的与不干净的,没有人的遁速强到超越毁灭。

    界极速枯萎。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片繁荣的星域,连同其附庸的诸宇,皆在刹那之间坍缩成了一座死峰。

    峰为纯黑,煞气冲天!

    凡入者死,就连道境强者,也绝无能踏入山中一步!

    我可以安心地沉睡了。

    今天,真的好累……

    很想在小狼崽儿面前吹吹牛皮,告诉他他的父亲有多生猛,数百古境强者,还有一个披着道境皮的畜生,都在他老子一击之下,身化灰尘!

    然而我又希望,小狼崽儿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毕竟我的分身在他的记忆里,是那般无情毒辣。

    他最好心无负担,自由又快乐。

    他已经找到了心爱的女子,这一点令我十分欣慰,他想必会当一个好父亲,不会如我,冷酷无情。

    记忆与意识,缓缓离开了我,我将永寂,身死心火灭。因为我已经燃烧了自己的所有。

    然而就在一切变得模糊之际,我的右眼之中,突然又不受控制地跳动出一帧帧奇异的画面。

    它们犹如风中烛芯,带来了一些荒诞的幻影。

    有一浑身浴血的丑丫头,站在我的莲舟后放声大叫,她祭出了生机,祭出了法宝,祭出了自己的真心与道念……

    生死之水,无情至极,白浪翻滚,吞噬着一切生机。

    我想阻止,嗓子与身体却不受控制,直到她剜开皮肉,朝我丢出了一株蒲草!

    我蓦然回眸,见她咧开鲜血淋漓的嘴,朝我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黑色的禁峰之下,忽而生长出了一株瘦弱的蒲草,若有人靠近,必能在上面听到天籁般的歌声。

    我种善花,得善果。

    我是封邪,不死之君。